第6章(2 / 2)

现他的个头已经与自己的鼻梁齐平了。

算起来,名安今年也有十五了,算是半个大人了。

他叫段不循爹,与段不循有名义上的主仆关系,实际上却未曾签订收养文书,也无卖身之契。国朝初开之时,太*祖严禁普通人家蓄奴,民间为规避此令,遂以收养文书之名,行蓄奴养婢之实。自那时起,奴仆便以“爹娘”呼唤主人。至隆万年间,民间蓄奴成风,官府已然默认,爹娘之称倒延续下来,成为约定俗成了叫法了。

名安既非段家世仆,也非段不循所买之奴,他是段不循捡来的小乞丐。

乞丐,便是丐户,乃是贱籍,按大明律,须得世代为丐,万世不易。国祚初定之时,胡惟庸、蓝玉案牵连甚广,祸及数万人性命,有幸存活之人亦生不如死,家眷亲属一概没籍,或为妓,或为丐,或为奴……永世不得翻身。

名安姓胡。

段不循初见他时,他是个光脚板的小花子。讨来的饼被人抢了,他不服气,不顾对方人多势众,死活要抢回来。这一犟,差点被人打没了气。对方说了,跪下来认个错就放了他;他偏不,龀着口血呼刺啦的牙,被人家踩在地上的脖子耿着筋,魔魔怔怔,反反复复一句话,“我没错,我要吃饭,我没错,我要吃饭……”

人总是要吃饭,无论他是贵是贱,吃饭面前,众生平等。段不循给名安饭吃,给他脱丐籍,将他带在身边养着、教着、使唤着,凡事不避他……一晃九年。

“名安”,段不循收回思绪,走到窗边坐下,“教你跟掌柜的学不是玩笑。不只兴记,咱们家每个铺子,每个掌柜的,你都得跟着学。”

名安见段不循如此,也不敢当玩笑,当下垂手听着,“是。”

段不循叹气,“你不乐意?”

名安抬头看了段不循一眼,又低下头,嗫嚅道:“是不乐意。”

“为何?”

名安默然半晌,方才道:“想日日跟在爹身边尽孝。”

段不循沉下脸,“你得吃饭。”

名安心中一惊,他知道,官人这是动怒了。段不循为人豁达,很少发火,生起气来也不过是此刻这样。可名安就是怕他,再不敢敷衍,双膝跪地,“爹,我知道了。”

段不循微不可察地侧了侧上身,良久方道:“起来吧。”

……

是夜,子时。

西风从门外灌入灵堂,吹得柳大郎牌位前的白幡簌簌而动。烛火摇移不定,灵前孤孀的影子乱成几条,弯折在丧盆前的地面上,和她侧后的墙壁上。

静临跪坐在蒲团上,心中默默数着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