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顿晚饭吃得索然无味。小郭氏忧心女儿,只?用了碗粥就匆匆去裴妍的房里看望。连身强体壮的张茂都受风寒了,她得确认女儿无事才行。
裴憬压根不饿,见嫡母走了,自己胡乱塞了几口应付一下,也溜回房了。
男儿宿昔秉良弓,提刀不辍待来日 男儿……
裴妍确实累极了躺在床上, 却?因心里有事,怎么也睡不着。她睁开?眼看着黑黢黢的香皮帐顶。
“所见皆锦绣。”
张茂白?日里的话又窜了出来。她仔细回想了一下,似乎自己打出生至今, 除了东郊那次祸事, 确乎没?体验过人间疾苦。以往她常常觉得?自己不幸阿耶早逝,阿兄愚顽, 阿母又是庶出,和堂妹裴妡的身世比起来, 简直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可是, 在见识过那些被劫匪虐杀的仆婢、流离失所的难民、被强卖为奴的胡女后, 她突然觉得?自己又很幸运。
看来张茂所言不虚, 大多数的女子过得?都是这般提心吊胆的日子。像自己这样衣食无忧坐享荣华富贵的“少数”,真可谓是得?天独厚,幸运至极!
裴妍一会觉得?自己不幸,一会又觉得?自己幸极, 不知该喜还是该悲。
心里有事, 自然难以入眠。
夜里门窗紧闭,屋角的炭盆丝丝往外冒着热气, 她觉得?有些闷, 就把手伸出来些, 突然听见母亲的斥责:“别乱动,夜里凉!”
她这才知道,母亲竟一直坐在帐外陪着自己!
“阿母何时来的?”她竟丝毫没?有察觉。小?郭氏索性让定春重新燃起灯火,又回身从?案上端来一碗温温的燕窝粥递给女儿:“就刚才, 把你吵醒了?”
裴妍摇头,粥的口感刚刚好,温热适中, 绵软香甜,一碗下肚,身上的疲乏都散了很多。
“你看你,出去玩一会就把自己弄恹了。早同你说过,天寒莫出门,待暖和些再出去吧!”
可是那会哥哥和张茂就回京了啊!裴妍没?有理会母亲的建议。
初春的晴夜月光皎白?,窗上投映来刚抽芽的桃枝,随风摇荡。
“阿母,你觉得?,我们?过得?好不好?”她心内惶惑,斟酌再三,想听听母亲的意见。
“傻孩子,自是好的!”小?郭氏揽过女儿,案上的烛火明灭不定,映照在小?郭氏眼里,仿佛一道闸门,一些尘封的旧事,也缓缓释放出来。
“你知道的,柳媪是我生母的族妹,也是我生母那边唯一能找到的亲戚。我生母过世的时候,我还小?,柳媪常和我说起她们?小?时候的日子,原来乡下饿死人是常有的事,为了点口粮卖儿鬻女更是寻常。她们?就是这样被卖到郭家的。幸而?我阿母长得?漂亮,被你阿公看中收为妾室,并很快有了我,这才在偌大的郭家有了一处容身的小?院,阿母和柳媪也才算过上了安稳的日子。所以啊,尽管你阿公让我嫁来裴家冲喜,尽管我嫁到裴家没?几年就守寡,可我从?来没?怨过如今的日子,更没?有怨过你阿公。毕竟,他?给了我一处可以容身的地方,又给了我裴家妇的身份,让我这个出身低微的庶女,有了可以与人对坐谈笑的资格。”
裴妍头一次听母亲说起自己嫡亲的外家,毕竟,她母亲是庶出,名?义上,她的外家当是颍川荀氏。
“那外祖母家还有人吗?”裴妍的嫡外祖母是颍川荀氏,不过与她们?母女并不亲厚。每次去郭家,荀夫人都只是留她们?略谈两句,就找借口打发了。如今听母亲谈起自己的亲外祖母家,这份血缘相连的悸动使她对这位素昧平生的亲人产生了孺慕之?思。
“没?了。她本?是庄户人家的女儿,遇了灾年,阖家逃荒出来的,最后走投无路,和柳媪一起,自卖为奴。她的那些家人,我出嫁后,你阿耶特意派人去祖籍和逃难之?地寻过,可惜并无结果,许是没?能熬过灾年。就连她唯一的亲人柳媪,我都未能护得?住。”
想起柳媪以及在东郊惨死的那些人,裴妍心里也是一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