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原颇为兴奋:“确是如此,我来之前便到处听闻,都说天下的气运已然向孤皇山倾聚而来。说来惭愧,在下所知都是纸上得来的,道听途说罢了,但此次亲眼看见玉皇镇这个孤皇山下的偏僻小镇都能如此热闹,汇聚似……这般的神仙人物,便可知传言实在不虚……”

卢原一边接过说书人的茶,一边终是忍不住看向一旁安静不语的红衣青年,再次向他搭话:“这位公子也是孤皇山的师兄吗?还是同我一般来拜师的?若是如此大家有机会做一同修行的师兄弟了。”

“我的眼睛落在孤皇山……”那人面上无波澜,声线很轻很缓,“我来找回。”

他依旧坐在茶馆的角落。

依旧穿着那身红衣,和上次不同的是,他的眼睛被一条三指宽的蓝色鲛纱虚缚着。

脸色跟上次比起来更加苍白,神情也更加冷漠。

更加不像一个活人。

毫无情绪起伏的声音,没有表情的神情,就好像说话的人是一具没有生命的偶人,让这句话又添几分诡异。

卢原端茶的手一抖,怀疑自己听错了什么。

“啊,兄、兄台的眼睛……”

卢原迟疑地盯着他的脸。

不知是觉得这样好看的脸,纵使是个瞎子,想来也是不打紧的,还是看到那蓝色的鲛纱想起方才听到的故事。

“……可以看吗?”话说出口才反应过来失礼,卢原连忙道,“啊不是,若是不方便也没……”

“你想看?”他说,声线很轻,比上次更缥缈。

手指抬起,轻轻一扯,虚缚的布帛便就此摘下。

哐!

卢原慌忙起身连连后退,顾不得被椅子绊倒,脸上瞬间满是惊骇。

“怎、怎么会……”

令人失望,蓝色鲛纱遮盖下的,并非故事里美得让山川星河失色的双眸。

什么都没有。

那双眼眶里空荡荡黑黢黢的。

原来他是真的没有眼睛。

卢原冷汗渗出,瞬间毛骨悚然,被不知名的恐惧攫取理智。

仿佛志怪话本突然成真,故事里索命的鬼物出现在眼前,索要他失去的双眼。

“在下,在下失、失仪……”

牙齿打颤的声音。

他缓缓侧首。

清冷的面容有病气的瘦削,雾雪似的苍白,即便眼眶空洞无物如同鬼物,回眸侧首的一瞬,却无失魂落魄,仍是凛然高傲的尊贵。

很奇怪,这张脸完好无损的时候,神情再冷锐无情,也叫人觉得脆弱。

但当这张脸失明残缺的时候,给人的感觉却只有冷漠。

好像身而为人所有脆弱的东西,都被藏起来。

“吓到你了?”他说,音色空静清淡,并无愧疚,执起同茶馆格格不入的青碧茶壶,往茶盏里倒了七分。

“聊作赔罪。”他说。

卢原却不敢坐下,更不敢饮他斟的茶:“哪里,是在下、在下唐突在、在先……”

那斟茶的手无疑是病态羸弱的,手指既纤细又苍白。

小小一具茶壶竟似有千斤重,竭尽全力也无法控制住手指不去颤抖,总觉得下一瞬就会脱力折断。

然而即便失力崩溃边缘的时候,那只手和他主人脸上不为任何所动的冷漠一样,也始终透出一种决绝的从容。

这样意志的人这样的手,是天生擅长执剑的。

仿佛能窥到一罅薄冰倒影下的剑意,穷途濒死也可斩杀万人的威慑。

可这剑已经碎了。

卢原望着他的缺陷,惶然又失神。

第一次出门寻仙拜师的富家小公子,除了话本故事里,从未见过这样的人这样的奇遇。

惊惧又迷蒙,羞窘于自己出乎意料的胆怯和拙劣的应对。

寻了托词颠三倒四说着慌张离去。

好像慢一步就会被一起拉入非人的妖鬼怨戾之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