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底里那与生俱来的自尊驱使着他想推开那药碗,可要起身时,眼前一黑,那股身体失控的感觉骤然令他心慌。
心脏跳得极快,“砰砰砰”似欲跳出嗓眼,陆鄞第一次觉得死亡离他这般近。
陆鄞缓了缓,再度睁眼,哑声道:“拿来吧。”
大业历朝君主都崇尚仙道,妄想长生不老。
圣人亦对死亡有畏惧之心,他一介臣子,也没法逆天而行。
用过药,那苍白冷峻的面色看着暖了不少。
李忱从偏房捧来了许多鹅羽软枕,又端来了漱盆,却被陆鄞制止。
他起身,重重咳了好一阵,像是要说话。
李忱脸色焦急,急忙递过帕子。陆鄞轻轻拭去唇边,而后俯首看去,雪白的帕子殷红一片。
他怔了怔,帕子骤然收紧,将那抹湿润的血迹握在掌心,虚弱道:“备车,替我更衣。”
李忱不可置信道:“世子,您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陆鄞睨了他眼,语气平静:“我心中有数。”
李忱心道,你有数,你也不至于三日昏迷两次,一次昏迷一日。
陆鄞见李忱仍旧不动,声音略提高些:“你听不懂话?”
李忱深吸了一口气,冒着大不韪之险,僭越道:“敢问世子,心里可还念着虞姑娘?”
话音刚落,一道劲风铺面而来,陆鄞抄过红木矮几上的药碗顺着他额头砸去,殷红的血珠顺着脸上流淌。
碎瓷片摔在地上,成了八瓣,清脆的响声在这夜色里,格外刺耳。
陆鄞厉声道:“放肆!”
一介纤弱女流,岂会入了他的眼,难不成,这条命不给她就不算完?
他阖上眼,语气略松道:“我心中有数。”
李忱抿唇,当即跪在地上,惶恐道:“世子息怒,属下这就去备马。”
这一教训令他知道,从此虞姑娘成了世子心中不可触碰的逆鳞。
只是一日两日这样,将来世子有了世子夫人,世子还会念着虞姑娘么?
子时末刻,英国公府偏门出了一辆马车,辚辚之声一路蔓延出了城。
正门处,穿戴整齐的薛氏静静看着那与夜色交融的马车,淡淡问向一旁的刘妈妈:“你说鄞哥这个时辰出城,是意何为?”
刘妈妈细心的替薛氏披上披风,温声道:“夫人,世子爷长大了,且他又是尊贵的皇子,有些事儿,咱们就是想操心,也操心不过来啊。”
薛氏眼眶湿润,抬手抹泪:“我知道我不能管他,那是僭越。可是我担心,担心他步了国公爷的后尘。你说他身边何时多了个哑童伺候了,那日我给他看世家女子名册,他翻到那位虞姑娘时的眼色,骗不了人的。”
“刘妈妈,你说他就为了个女子把自己弄成这样……”薛氏鼻间酸涩,哽咽的说不出话。
刘妈妈看着这一幕,也不免黯然。
众人皆知,国公爷薛礼为国战死沙场,军功显赫,死后荣封,极近哀荣。可只有她和夫人知道,国公爷是为救一女子死的。
为了那女子,可以不要性命,不要家门,不要发妻,什么都不顾了。
站得久了,许是夜里风凉醒神,薛氏情绪缓和下来了。
她静静道:“不会的,鄞哥是天子的血脉,他不会随了那个负心汉的,是我多虑了。”
刘妈妈搀扶着她回去了,可心底却是不认同的。
圣人若非多情,也不会将私生子养在英国公府,大可随着那平民女子一并去了。
世子如今这般,可不就随了陆家的根!
天光破晓,云层上染了一抹鸭蛋青色,雾霭垂慢,马车行到卯时,才堪堪行到皇庄。
这一夜,李忱可谓把脑袋别在裤腰上。
虽然来时,他备足了金疮药,纱布,还有太医开的药等,世可子病尚未好,便赶这么久路。
这暮夜的每一息,每一刻,他的心都悬刀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