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满城响起捣衣声。
妇人们将亡夫的旧衣拆开,棉絮填入陶罐就成了万人敌。
东门卖虎头鞋的赵寡妇咬断最后一根线头,把三岁小儿绑在井轱辘上,转头抱起裹着铁钉的襁褓:"儿啊,娘要是回不来,你就数着打更声等世子开城门。"
后来,不知谁家先唱起了《冀州谣》。
沙哑的调子从茅草屋檐爬到青砖马头墙,烧炭翁的夯歌掺着铁匠铺的叮当声,最后汇成震天的怒吼。
楚越在城头望去,见万千百姓举着菜刀柴斧涌向武库,残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极了老王爷书房里那幅《百鬼夜行图》。
"世子!将军!胡人……胡人杀过来了!"
副将突然嘶吼着指向北方。
地平线上腾起滚滚烟尘,数万马蹄踏得冻土震颤,弯刀映着落日泛起血色。
李安甫解下腰间蟠龙玉玦,红线在掌心勒出深深血痕。
这是及冠时父亲系在他腰间的,说此玉能挡三次死劫。
此刻他将玉玦贴近心口,忽然想起去年重阳家宴,父亲指着沙盘说:"冀州城是块硬骨头,但若四面楚歌……"
"报!木将军中箭!"
"报!南门粮仓起火!"
"报!胡骑距城不足三十里!"
急报声里,李安甫缓缓拔出佩剑。
剑身映出他猩红的眼角,也映出城楼下堆积如山的尸骸。
有鲜卑人的,更多是冀州儿郎的,冻硬的衣甲下露出半截红穗那是出征前家家户户系在子弟兵腕上的平安结。
"击鼓。"
李安甫听见自己说。喉间翻涌的血气混着话音砸在青砖上:"开武库,发雷火弹。"
他望着东南方向席卷而来的玄色洪流,忽然大笑:"父亲,您看见了吗?咱们李家的骨头,终究比鲜卑人的刀硬。"
接下来,又是几个时辰的激战。
苍茫风雪中,楚越将半块麸饼塞进嘴里,粗粝的碎屑划过喉头,不由得激得她咳嗽了几声。
城墙垛口结着三指厚的冰壳,楚越伸手掰下一块含在嘴里,任由寒气刺痛牙床这是老王爷李元胜教她的醒神法子,当年在北邙山围剿马匪时,他们曾靠嚼冰碴子熬过七天七夜。
"将军!西段城墙塌了!"
亲卫话音未落,楚越已经抓起铁骨朵冲下马道。
三天前鲜卑人用投石机砸塌的缺口处,数十架云梯正钩住残垣。
她看见有个娃娃兵抱着火油罐要跳,一把揪住对方后领甩到身后:"去把瓮城里的冻尸垒上来!浇上水便是现成的冰墙!"
朔风卷着狼粪燃烧的焦臭扑来,楚越眯眼望着敌阵新竖起的巢车。
那车顶飘着青底金狼旗,正是鲜卑左贤王的嫡系。
她舔了舔开裂的嘴唇,突然拽过弩手的长弓,三支缠着油布的箭矢同时搭上弓弦。
"射车辕。"
楚越哑着嗓子下令,箭尖却微微偏左。
当火箭没入包铁车轱辘时,燃烧的松脂顺着倾斜的巢车淌向后方粮草垛。冲天火光里,楚越把长弓扔还给目瞪口呆的弩手:"记住,杀人不如诛心。"
城墙下忽然传来金铁交鸣声。
楚越探身下望,见是王妃周莹和长孙夫人领着娘子军正在清理护城河。
那些簪缨世家的贵女们砍断吊桥铁索,将尖木桩钉进冰面。
王妃周莹的银甲缺了左护臂,露出缠着染血麻布的小臂。
"报!菩提城战报……"
传令兵的声音被风雪割得支离破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