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从没想过自己会过这样的日子不惊天、不动地,只为了一壶水滚、一道糕熟,与他多坐一刻,就觉得心安。
有时早市热闹,她会帮他煮一锅姜茶,他嫌她动作慢,她便推他去烤馒头。结果馒头烤黑了半边,他还一本正经地说:「这边酥脆,那边筋道,是我特地留给妳的。」
她差点笑岔气,但还是没揭穿他。
人若真过上了安稳日子,便连计较都会慢下来。
那日午后无客,他靠著铺子门边的竹椅打盹,椅脚还垫了一块不规则的木片是她怕他又坐坏椅子时自己扭伤腰。阳光从竹帘间斜照进来,落在他睫毛上,细细金光闪动,像夏天河面起了波。
他睡得极安静,呼吸均匀,手臂下压著一本泛黄的旧书。她蹲下身,悄悄把书抽出来,翻开扉页。
里头写了一行小字,笔划拙中带巧:
照茶铺中,与妳年年。
她盯著那行字,眼底突然一酸。
没有风,茶香也还在,但心口莫名一紧。她说不上来是哪里出了问题,只觉得那刻起,时光像被谁按了一下,原本温热的空气开始有点凉。
她望著他,出声唤道:「……黄衡之?」
他果然醒了,张开眼,眉间还残著刚睡醒的微皱,声音低哑又温:「怎么了?」
她摇摇头,强自笑著:「我有点困,你替我守会儿铺子。」
他点头,抬手替她整了整发际的碎发,语气懒洋洋地应著:「去吧,我在这儿。」
她走进内室,躺下时,他的手还落在她发边,指腹轻轻蹭过她耳后,力道轻得像怕惊动什么。
「不怕,我不走。」他这样说。
她听见这句话时,眼皮却忽然重了。
不是倦意,是整个世界正在慢慢变轻,像风卷起铺子门前那串风铃,一声声远去。
风声渐远,茶香也淡了,铺子还在,可她仿佛被谁轻轻推出了门外。她想回头,想说「别走」,但来不及。
一切都还在,可她知道,她就要从这一生醒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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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醒来时,泪已湿了枕边。
眼角还残著些许湿意,鼻尖隐约泛酸,像是刚从什么温柔里惊醒,未全然抽身。她怔怔看著帐顶,片刻才记起自己身在何处。
窗外天色刚亮,晨光斜斜落入殿中。宫瓦上映著一抹初白,屋簷下垂著点点梅影,像极了梦里茶铺门前的枝枒,只是这里多了几分静与重。
帐边风动,金纱微晃,一道光线透过缝隙落下,照在他肩头的锦袍边角。黄衡之仍熟睡在她身侧,侧脸隐在阴影里,气息平稳,像极了梦里那个为她揉茶添香的男人。
她转头看他,目光一寸寸落在他眉梢眼角,轮廓未变,神情未变,连额前那几缕总是不服贴的发丝,也与梦中一模一样。
梦里他不披战甲、不沾血,只为她守一盏茶火;梦外他已立于万人之上,一身帝袍,却仍会在她冷醒时,替她加被、唤她名字。
她望了他许久,像还没完全从那个茶铺走出来。手不由自主地伸过去,指尖轻轻触著他额前的乱发,力道轻得像怕惊醒整个梦境。
「……黄衡之。」她低声唤。
他未即醒,只微微皱了皱眉,像在梦里听见了她的声音,未及反应,便又沉了回去。
她没再出声,只将额轻轻靠向他胸前,听他心跳一声声稳定地落下。
那些在梦中未说出口的话,仿佛也不必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