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砚平站起来走到窗边,一把拉开纱帘,将惨白的太阳光放进屋来。他扭过头看着徐应明的眼睛说:“可既然你救过他们的人,徐恩曾到底也不好再追究面子上总还是要过得去。这件事就算是翻篇了。”

徐应明却忽然问:“那个人是谁?”

朱砚平愣了愣,方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

“我以为你会知道,”他平静地说,“那个人你也认识,是中统总部派驻上海的高级特工,你的老领导,褚绍伯。”

徐应明的睫毛颤了颤,愣在原地。

这一消息带来的冲击,无异于当初在情报处时,徐从道告诉她褚绍伯是打入日伪的共产党。徐应明却不再说话,目光死死地盯着白色的被单,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病房里陷入诡异般的沉寂,不知过了多久,徐应明终于拿起朱砚平带来的审讯记录,签上自己名字,抬起头问他:“说了这么多,戴老板打算怎么处置我?”

朱砚平踱着步子慢悠悠走到床前,拿过文件夹递给副官,然后拉过一把椅子坐下来,平视着徐应明的眼睛。

“你的审查结果已经出来了,”他告诉徐应明,“‘有所隐瞒,无大问题’,戴老板决定再给你一次机会。”

“这可不像你们的风格。”

“是你的情报救了你。”朱砚平平静地解释道,“就在今天早上,日本人对美国开战了。”

徐应明移开目光,心中稍稍松了口气。她垂下头,说:“恭喜你,你的目的达成了。”

“你提供的情报分析,与姜科长和池专员所破译的电文完全吻合,”朱砚平目光赞许地望着她,令徐应明竟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这里不是四一医院的病房,而是训练班的教室里,“徐应明,你做得很好。”

他顿了顿,略带遗憾地补充道:“只可惜那些狂妄的美国人并不相信我们的技术,损失惨重,也是应该。”

“把他们拉下水,我们多少也能轻松一些。”徐应明喃喃道。

“这些话自己心里知道就好,往后尽量不要再提。”朱砚平提醒她,“我们之后怕是还少不了和他们的合作。”

“是,我明白。”

朱砚平没有告诉她的是,就在半年多前,1941 年 3 月,一组反军统情报机构的官员将一份申诉状递到了蒋介石手中,指控戴笠及军统管理上的为所欲为。蒋介石盛怒之下,对原本由军统电讯专家魏大铭领导的特种技术研究室进行改组,这对于戴笠而言,无疑是一个巨大的打击。

可以说,此时的戴笠,正处于他本人在国民党内部的低潮期。

然而如今事情却出现了转机。珍珠港的情报虽未得到美方的重视,却在事后令美国信号情报界尤其是海军情报署对戴笠刮目相看。美国人的认可令他在蒋介石内部圈子里大受抬举,得意之下,他自然也愿意再给徐应明一个机会。

朱砚平抽回思绪,面带笑意地对徐应明说:“你好好养伤,之前的事,就让它过去吧。”

徐应明低头,说:“是。”

“外面那些人,不是盯着你的。”朱砚平又安抚一句,“别多想。”

这次徐应明没再出声,她看着朱砚平站起身,理了理自己墨绿色的军装,然后招呼着副官随他一道离开病房。窗外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足以供应病房里的光亮。

不知怎的,徐应明忽然间便感到有些孤单。两年间,远在千里之外的那些人、那些事,就像溺水之人吐出的气泡一样在脑海中浮现,然后爆开驱不走,也留不住。

她长叹一口气,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

徐应明出院的那天,外面下起了毛毛细雨。朱砚平撑着一把黑伞在医院外等着她,徐应明远远地便瞧见了他英挺的身影,有些意外,走上前去。

“你怎么来了?”

朱砚平没有说话,只是从徐应明的手中接过皮箱。她愣了愣,忽然觉得此情此景竟有些熟悉1938 年夏天的上海,他也是这像般,带着她穿过阵雨,踏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