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低下头。她没有很注意防晒,这个夏天日头又格外毒辣,晒出的浅褐色至今没有完全褪去。

“肌肉形状很好看,一看就是做过很多负重提踵,可又不至于过分瘦。肌肉上要覆盖一层薄薄的脂肪才好,不然就柴了。”

“别说了……”她再度捂住脸,声音细得几不可闻。哪怕她再自恋,也没有这样分析过自己。

“是不是?被人这样拆开揉碎了,哪怕是赞美也很奇怪。”

“好了我错了。以后再也不夸你。”

他想,她大概不会再遇到第二个赞美她腓肠肌和比目鱼肌的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至少在某个维度上他也可以成为她人生之中唯一的那一位。

她将手伸进他薄薄羊绒衫的下摆,轻轻抓着他后腰,他忽然有点害羞:“冬天长了三公斤,夏天之前会减掉。”

“男人干嘛这样爱美,love handles 手感也不错。对了,我有一事相求。”

“好。”

“下次能不能穿正装来?”

“这件不好看?”这个男人的爱美之心更甚于她。

“好是好。但,斯文败类也不错,禁欲人夫也很好。你不觉得用一只手扯开领带特别让人血脉喷张?”

“酒店有,那我现在去换。”他作势要起身。

“这个天气,冷不死你。”她嘴硬心软,紧紧拽住他。

他忽然心头升起一股少有的柔情蜜意:“我想听你小时候的事。”

大概所有恋情肇始或真正开始之前,总会有这样一个夜晚。未必是第一次共度的那晚,可总有这么一个特别的夜晚,谁都舍不得睡,头脑十分亢奋,一个话题未落,便有另个话题起头,絮絮叨叨,反反复复,说不完的话,交代不完的秘密。对方经历的任何事都变得重要,任何爱好,任何伤心,幼年时遭遇友情破裂的眼泪,或曾因为父母一句话伤心许久,人生之中,遑论大小,都比美国总统大选更重要,比挂起八号风球更重要,比股市暴跌 5%更重要,比北极冰川融化更重要。

明明你与我都只是地球上最平凡的六十亿分之一,可在这个夜晚闪闪发亮,任何事都值得全球播报。大女人或大男人都退行至童年,变回那个对现实世界毫无防御力的小孩子。不是故意示弱或撒娇,是真的一瞬间变得很弱,很小,很需要保护、理解与爱。

薇薇安铁口直断,没有这样一个夜晚的恋情并不完整。

两人各怀心事,却又心照不宣,都想将终究要发生之事之前这点时间,拖得久一点更久一点。像是小时候拿到一盒糖果,她总将最爱的口味留到最后。还记得有次她含着糖块睡着,醒来时腮帮还硬硬的,小时候蛀牙多大概也因为这坏习惯。

听到这里他摸摸她面颊:“还好是小时候,现在这口牙比鲨鱼的还齐。”

两人都觉得这晚一切十分熟悉,仿佛在梦里演练过许多遍,丝毫不觉得陌生和尴尬,可又不需要急吼吼直奔本垒。不需要像很多约会,要假装两个人都很体面,从爱好到职业,从星座到 MBTI,从头到尾交代一遍,还得假装自己真的很有兴趣,其实双方都很清楚那约会的终点是什么。可天地良心,两人不过今天才第一次真的亲亲抱抱。之前那些友谊万岁的拥抱不算数的。

故事从八岁讲到十八岁,仿佛可以无休无止讲下去。他的手抚摸着她小腿,却并不借机继续向上。她低头看着他手,那双她偷窥过不止一次的骨节分明的手,手背上凸起的青色血管一路延伸到小臂。她轻按一按,大概是错觉,可那血液格外强烈涌动着。

他手掌上有硬硬的茧子,反复划过她小腿皮肤,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直传导到她尾椎骨。她无端端觉得这个场景格外旖旎。

“你……在干嘛?”这次换她问这个问题。

“嘘。”他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和她刚刚那样认真观察他一样,非常庄重地一寸一寸抚着她的小腿。

她打岔:“高跟鞋穿得腿疼,麻烦师傅按摩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