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燎烟,被陈茗深藏的他的这名男妾,毕知梵临死前死狗般倒在台阶下时,眼神已经溃散,飘来飘去,直到落定在他身上。
最后一眼,气息奄奄的毕知梵如烟般想,他的视野倘若残留的是一名不那么面目可憎的人。悲悯的人,一点慈悲照在他身上,死亡似乎也并不可怕与令他怨恨。如此,他便不会坠入无间。
小郎君看他一眼,则指着烂肉滂沱的他,对陈茗斩钉截铁地说要求:“我要他!”
毕知梵恍惚且冷淡地想:要他亦无用。
毕知梵终究是活了过来,重新杀回人间。
七情六欲也同时杀了回来。
除却满脑子怎么反杀安南道、清除叛徒的算计,还能分神想些别的。比如,毕知梵无比妒恨陈茗,诅咒过他不下一百次,妒嫉使人丑陋,他还可以更丑陋;再比如,他老脸丢的那叫一个一泻千里,疑是银河落九天哇,无地自容到顶,尴尬到想死,万分讨厌陈茗那跟娇滴滴一点儿不沾边儿的蛮妾。
男人不要面子的吗?
战报不断传来河东道议政的机构,陈茗在外平叛杀的是天昏地暗。
吏治腐败,赋役繁重,赏罚不均,朝局动荡。天子驾驭不住权柄,四地军阀割据混战,曾臣服的外邦也纷纷想入主中原。说句不好听的,虽然陈家人都很狗,倘若没有太原陈氏数代当定海神针,天下早就兵连祸结,烽烟四起。
这次的叛乱在襄南一带,连年旱灾,朝廷无救济,许多良田被豪族侵占,良民转变流民,被迫落草为寇。此地向来为科举大省,即便为寇,谁家没偷摸养两个读书儿郎?当地民风彪悍,三十年内,天子安排过来的节度使没一个坐稳过位置,大部分在半道被当地大族暗杀,剩下的全是酒囊饭袋,空有名头,无丝毫权柄。
官场黑幕人声鼎沸时,一名落第书生直接举刀砍了混在娼寮的节度使,自封襄南道节度使。
愤怒让人如烈火中烧,老天爷都感动,给了他气运。
跟当地大族干了起来,干赢了。
纠结的流民、盗寇摇身一变,换上黄金甲,悍不畏死,气势汹汹跟周边不服的武将们继续干。关键是群魔乱舞的武将们谁都想当节度使,没想到一个书生竖子竟然敢自封?
那一带乱的是兵革满道、尸积如山,食腐的秃鹫跟乌鸦遍野地飞。
叛乱快收尾的时候,山野道旁无人理会的桃花亦绽开。
缤纷鲜艳挺拔着绽放,生机盎然,在白骨累累的道途中如此诡谲华美。
像在慰藉尸山血海的活人,或者死人。
陈茗驻马观奇花、目朽骨,良久,吩咐随行的副手:“把他们焚尽埋葬,再找些和尚过来超度吧。”
在毕知梵终于可以下地走路的第一天。
他记住了这一天,是红豆生南国、春来发几枝的惊蛰。
春雷动,万物长。
百虫鸟兽都复苏,下一步便是交配。
陈茗托那只海东青衔来一枝南国的桃花。太原府的桃花跟南边的桃花有时差,过一个月才会结蕾、开花。燎烟自然发现花枝花朵亦有点点的斑斓枯血,亦沉默。
毕知梵“哇”地一声惊叹:“古来鱼传尺素,鸿雁传书,陈郎主居然用矛隼?好一枝灼灼韶华!”
燎烟恨恨地回:“闭上你的嘴吧,是我犯了错让你吃太多?”
毕知梵心机地把一大盆卤牛肉拢到自己面前,随着康健,他的食欲大增,颧骨的肉终于长了回来,令他看上去不再像个反派,像个讨债的。
燎烟的钱包不停地瘪,心疼的眼泪直冒,跟肖福申请公费养毕知梵毕大都统,被拒绝。
肖福那糟老头子给出的理由:郎主打仗不易,小君养自己的奴当然走私账。
当然肖福说的是字正腔圆公事公办,燎烟叹气,他觉得真幽默。
贩卖毕知梵肖像画的钱,全用回了他身上!
燎烟面无表情把备好的生牛肉条喂海东青,打算把这枝桃花风干做成标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