恨不能杀死恨,爱与悲可以。恨不能长久,但恨是燃料,是祭祀鬼神前的呢喃言语。
燎烟在鸦奴的摇篮旁边,轻轻哼唱他故乡的摇篮曲。
“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世上一切/幸福愿望/一切温暖/全都属于你。”
扎着两个髻的雉奴蜷缩在他怀中,也沉沉睡下。
曲中是幸福安宁,曲外却是黑云压顶。
洛阳长街萧条狼藉,乱糟糟的跟世界末日了一般,打砸抢,囤粮食,成群结队商量去哪座山哪幢庙躲一阵。这回合哪怕官兵们再凶恶,也管束不过来百姓较真起来后的逃亡心。
世道暗黑,谁愿意生存在一个混乱失序的时代?
志同道合的人们汇聚起来,草军的起义,是与以往所有的军事哗乱都不一样。它属于涛涛的民变。
人心化作一柄屠龙的心剑,它一旦被拔出,便不死不休。便是陈茗一直在静候的屠龙刀。
也是莫文山静候的大争之局。
以天下为棋盘,诸侯人民皆为棋子,换却一片崭新的天空。
田亩、赋税、军政、科举、天灾人祸、分疆裂土之乱,非天子能力挽狂澜。仁德不可教化的崩坏之世,圣人被唾弃的军阀欲问鼎之世。混乱与鲜血,乱冢鬼哭,人与禽兽何异?
是上天要教换新天。
这便是属于封建时代螺旋式的轮回。生产力与意识形态达不到,无法迈大步向前一步。燎烟无能为力。
所以他才会在画壁前,问陈茗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让我一个无用的人来到此间?
燎烟推开窗户看向天空,山雨欲来。
河东。旧日烟奴寝居的院内,陈茗气势沆沆割着园内一茬茬野草,枇杷树绿荫如盖,上头黄色的果子熟透了。也不知道是他动静太大,还是突然来的一阵风摇的,劈里啪啦掉下来许多砸在他头上,砸落在地。
他也不恼,拾起几只相对完整的黄果,在衣服上随便擦了擦就往嘴里喂,点点头得意地说:“此风来得甚不错!必然是此处的主人在思念我,才让这一阵相思的风吹来此处!甚美甚美!”
没人回他话。
亲兵们淡定地挎着腰刀候在不远处。他们可是记得前不久,郎主在里屋的墙缝里抠出一封信,读完恨得把院墙都劈穿,劈穿之后对着残垣半壁又心疼的不得了,结果呢?着工匠们重新砌墙呗,还得还原。
郎主自欺欺人也不是一两天。侧君那边隔三岔五就有专人送茯苓糕,据说是小君临走前提前订了好几年的份例,每月都送一份呢。
郎主……啥也没有,就有气。何苦?
陈茗把大镰刀插在土里,吧唧吧唧枇杷的同时,又有夏风徐徐。
知了吱吱地乱叫,叶子罅隙的碎光到处晃,不远处的水塘也折射金波,晃得眼睛疼。
酷夏,如天气一般,到处都水深火热的不行。唯陈茗心静如死水,毫无波澜,又随时暴躁想跳。
他维持着这种平静的暴躁已经很久了。感觉自己特别像一汪可燃的黑油,就等着火星子蹦进来让他爆炸。
身后传来动静。
陈郎主直挺腰杆,面无表情地转头,不耐烦的情绪此时则简直要喷射出来一样,滋人一脸。是肖福连带宗老们等一溜烟儿的婚仪人员已在庭外出现。
陈茗额头青筋不受控地痉挛起来。他又想起了那封祝他大婚喜庆的信来。跟莫文山搞个仪式他都没这么憋屈,没想到真到大婚他倒是憋屈又愤慨,愤慨这么盛大的节日烟奴居然不在场,在外头浪。让他连个找茬的人都没有。
肖福捧着礼服,在门庭之外,恭敬地催促他说:“郎主,明日便是与帝姬的大婚。您得试吉服,您还得去猎一双大雁补上。”
陈茗的不耐烦中此刻又带上了一种不可理喻的不解,问:“怎么?非要大雁是想吃大雁肉吗?不妨给她杀两只孔雀,比雁肉好吃!”
肖福额头冒了些冷汗,坚持回道:“婚礼用雁,郎主执双雁,谓取其不再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