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再来一次,或者直接从滨城飞来。无论是哪种选择,安尧都仿佛能亲眼看着一座文化的堡垒逐渐筑成,而他有幸曾为这场浩繁的工程递过一块砖石。

临走前,安尧又叫了长老一声:“顿珠先生!”

长老扶着楼梯回头看他,安尧对他鞠了一躬:“谢谢您…为所有事情。”

顿珠笑了下,没说什么便上楼了。

浑浑噩噩走出顿珠家,安尧婉拒了几位老师的邀请,没有和他们一起上山摘野果,而是独自回了暂住的房间。他将眼镜随手丢在书桌上,脱掉衣服缩进被子里,陷在茫茫的黑暗中,隔绝与外部世界的一切感知。

只有这样他才勉强能思考,他才觉得安全。

早上徐听寒发来的消息他到现在还没回复,因为不敢。他想装若无其事,原本也缓和的差不多,但见到顿珠后莫大的哀伤又像倾盆的雨,将安尧从头到脚浇得湿透。

他只想躲到没人能看到的角落,发抖也好,落泪也好,总之安尧想痛快地做个软弱无力的人,恢复坚强和冷静后再去回答徐听寒的问题。他总觉得自己和徐听寒,必须有一个要撑住。

顿珠居然是徐听寒的养父的弟弟,他名义上的叔叔。原以为离事件真相最近的人只有徐听寒和可能在省会收容机构中的冯梦,不想还有一位就在安尧面前。可碍于身份限制,顿珠不能讲述更多。

是该庆幸吗?在顿珠的管理下宗南族少了许多不堪的腐朽教条,可已经发生的惨痛教训,谁能真的赎罪?谁又能对此负责?

养父,养父,安尧反复咀嚼这两个字,那老徐呢?老徐其实也是徐听寒的养父吧。失去双亲后不知道经由何种途径,老徐收养了来自平那村的孤儿徐听寒,将他带回滨城供他读书上学,又看他工作结婚。

安尧几乎要哭出来,他不敢想象如果在失去父母后徐听寒遇到的不是老徐这样善良的人,他的人生会坠入怎样的魔窟,全然会是翻天覆地的一幅光景画卷。安尧还会遇到他吗?他们还会有一起在书房里看书,一起买菜遛狗这样琐碎但幸福的小小经历吗?

有一个被用过很多次的比喻,安尧也记得很清楚,每个人都是宇宙大爆炸时产生的一颗粒子,而能够相遇的两个人,是亿万分之一概率的结合。蝴蝶掀动翅膀,将徐听寒的命运彻底改写,也间接影响了并不身在整件事中的安尧。

安尧向来对感情上的事迟钝,甚至可以说得上是冷漠。他不热衷于交往新对象,也从未幻想组成家庭。他不知道家庭存在的意义是什么,不知道两个完全陌生的人是该怎样走到一起,以爱为名编织创造或许美好或许残败的未来,生儿育女赡养老人。他是吝啬于给出爱的人,毕竟没有从父母那里得到过明确的关心与偏疼,有限的情感获取经历让他明白,只有自己最重要,孤独是正常的现象。

而徐听寒和他完全相反,他的人生是从不堪废墟上彻底重建形成的,缺位的父亲、残暴的养父、几度反抗又万分无力的母亲,这是完全的、无比恶劣的家庭环境。就算徐听寒选择一辈子不结婚,孤独终老,或者表现出对小孩的极端厌恶,安尧都能够理解。没有在童年时期得到过呵护的人怎么可能自然地在之后几十年人生中学会怎样爱别人?第一课都没上好,又怎么能指望后面的课程教会这些敏感的受害者?

好像没问题,好像一切都正常的徐听寒,其实根本不知道怎么爱一个人。他只是盲目地认为要对爱护自己的人用尽全力地好,所以善待老徐和他新娶的妻子,所以对安尧百依百顺,几乎将安尧当成小孩在关心照顾。

也因此,徐听寒才会在宽容理解的表面下,满怀着犹豫、退缩和畏惧。明知道感情关系像火苗,是热的烫的,却还要伸出手去碰。被火舌灼伤后徐听寒也不知道如何正确表达,只好虚张声势大吵大闹,其实他只是在表达自己很痛,想要被爱,想要被关注。

安尧和他争吵时徐听寒在想什么呢?安尧猜不到。但凡有一秒钟,徐听寒的想法是“我本来就是不配被爱的”,安尧都觉得呼吸不上来,像溺水,无法呼救,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