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财那句“世子说温家女当知进退”混着铜钱落地的脆响,成了她十几年噩梦的开端。

“嬷嬷慎言!”来财急得跺脚,“二小姐如今是正经主子,昨儿还吩咐将西跨院腾给新主子嘞。”

“屁的正经主子!”温知虞咬牙切齿,一颗心也跟着攥紧。

……

车轱辘碾过青石板缝里钻出的野草,温知虞指尖将无影纱撩开半寸。

车夫老陈攥着缰绳的手背青筋凸起:“小姐,前头乱得很,要不咱们绕道……”

“就这般慢着走。”温知虞望着窗外蓬头垢面的流民,他们浑浊的眼珠随着马车镶铜角的车辕转动,“再慢些。”

斜刺里突然爆出惨叫,三个赤膊汉子正将个青衫书生按在墙根。老陈猛地勒马,车厢剧烈晃动间,温知虞瞧见地上散落的书页沾了血。

“怎么回事?”她扣响车壁。

老陈跳下车辕,灰白胡子颤了颤:“回小姐,是流民抢两个读书人的包袱。”

他瞥见墙边蜷缩的人影,“哎哟,那个穿褐衣的怕是要断气……”

温知虞将纱帘又挑高些。被踩住脊梁的书生死死护着怀中蓝布包,领口撕裂处露出半块玉佩。她瞳孔骤缩前世在侯府暗牢,陆重锦腰间也悬着这般成色的双鱼佩。

“书……书不值钱……”挨打的书生突然嘶喊,血沫喷在施暴者草鞋上。

老陈凑近车窗低语:“小姐莫沾晦气,老奴这就改道……”

“慢着。”温知虞摸出荷包,“不急,再看看。”

为首施暴的刀疤脸壮汉一脸狞笑:“哟,这细皮嫩肉的……”他忽然拽起另一个白面书生的头发,“这小白脸卖去迎春楼,少说能赚二十两呢。”

周围顿时爆发起一片哄笑声。

车帘被风掀起时,温知虞的指甲掐进了掌心。那个被按在墙角的青衫书生正死死护着包袱,领口扯破处露出半枚青玉环正是前世林逊官至尚书后仍随身佩戴的旧物。

“老陈,取二十两碎银。”她突然出声,惊得车夫手中缰绳一抖。

“小姐,这些流民……”老陈回头瞥见街霸腰间的铁牌,声音发颤,“怕是我们温府的人也不放在眼里……”

温知虞将荷包整个抛过去:“就说温府老夫人要做功德。”她盯着林逊染血的额角,前世这人金殿对策时那道疤还泛着淡红,“再提一句,上月京兆尹刚清过南城赌坊。”

老陈佝偻着背挤进人群时,赵鸿升突然嘶喊:“给他们!林兄快把书给他们!”他半边脸贴着青石板,怀里《策论集注》的封皮已撕成碎片。

林逊却将包袱往身下压得更紧,血顺着嘴角滴在“治河十策“手稿上:“此物比命重……”

“好个硬骨头!”刀疤脸抬脚要踹,忽见银光闪过。老陈抖开的钱袋里碎银铺了满地,在暮色中泛着冷光。

“温老夫人布施。”老仆哑着嗓子喊,“各位好汉行个方便,权当积阴德了。”

流民们哄抢银钱时,温知虞掀帘轻咳:“两位公子可要搭车?”她目光扫过林逊攥紧的手稿那上面圈点的正是后来治理黄河的方略。

赵鸿升踉跄着爬起来作揖:“多谢小姐……”话未说完就被林逊拽住衣袖。书生染血的眼角微挑:“敢问小姐为何救我们?”

“城南永宁寺缺抄经人。”温知虞示意老陈递上伤药,“看二位像是读书人。”

她故意将《金刚经》露出半角,瞥见林逊盯着经书封皮的眼神骤然清明。

马车驶过榆钱巷口时,赵鸿升正喋喋不休说着谢辞。温知虞的帕子突然按在林逊渗血的手背:“公子这枚玉环倒是别致。”

林逊猛地缩回手,青玉碰在车壁发出脆响:“家母遗物,让小姐见笑了。”

“看着像前朝工部的制式。”温知虞捻着帕子上的血渍轻笑,“听闻贞德三年黄河决堤,有位林主事持此玉符调过漕粮……”

书生瞳孔骤缩,突然龇牙咧嘴地喊起疼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