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面既然能防守,他就派仆从军上去点卯。

仆从军死一地,那就退下来休整,换下一队仆从军上去,都挑老弱病残的来,每天也很热闹,但伤亡也不多,自然战线也没办法推进。

东路军的斥候赶过来时,就见到了这样的一支西路军。

每个人的面色都很红润,神情不疲惫,身上没有伤,都是养精蓄锐的模样。

这是石岭关,两军对峙的前线,西路军却还显得这样轻松。

那个斥候原本应该看出其中诡异的地方,可他太累了。

他一天一夜没合眼,跳下马时,有鲜血落在冰雪里。

他踉跄着走进完颜粘罕的中军帐,跪倒在了那张织工很精细的地毯上。

完颜粘罕很动容。

“你是个真正的战士!”他对两边的人说,“快扶他下去,为他疗伤!”

斥候说:“元帅!东路军而今危在旦夕!”

完颜粘罕伸出宽大的手去握他那双脏兮兮臭烘烘的手。

“难道我不是大金的子孙?”他说,“你不必再说了。”

斥候放心地被抬了下去,有人喂他喝了一些热的肉汤,为他又脱掉身上的铠甲和戎服他在马上颠簸了这么久,衣服和甲片磨破他的血肉了,又需要医官过来,为他清洗和包扎。

自然是有些疼的,又有人殷勤地喂他喝了些麻醉药汤,他喝完就陷入了沉睡中,什么都不知道了。

完颜粘罕得以在这段时间里,先不忙于升帐,而是请秦桧先生过来,先聊几句体己话。

秦桧看完那封信就微笑。

“阇母元帅不愧是太祖皇帝与都勃极烈之弟,这般熟稔,”秦桧说,“却不知他是如何被困唐城?”

完颜粘罕原本不觉得有什么。

就女真人那个文化水平,他们平时又能写什么文采斐然的信呢?现在完颜阇母被困唐城,他又哪来的心思在书信里先叙一叙旧,再抒一抒情,最后再说求援的事呢?

可完颜粘罕听过秦桧轻飘飘的一句话,再看那信,就觉得完颜阇母这封信,确实不行。

语气这样生硬,落笔还要加一个叔父的款,难道完颜阇母不知在信里说清楚来龙去脉,再自省一下自己的过失么?

这样到了上京都勃极烈面前,西路军也很有面子啊!

“与去岁宗望围困宋军,”完颜粘罕冷冷地说道,“一般道理吧!”

秦桧就将手束在袖子里,一副“这是你的家事,我不开口”的模样。

过一会儿,秦桧又小声去问旁边的人:“第几子?”

“阇母元帅是世祖第十一子。”

完颜粘罕就继续自己去想,想完颜阇母凭什么当上了东路军的皇帝?还不是因为他也是都勃极烈的亲弟弟。

那自己呢?

当初人人知道他们是完颜乌古乃的长子一脉,人人都敬重他们这一脉的高风亮节。

可总归有人走茶凉的一天,比如说完颜阇母,蠢笨如此,竟然还理直气壮地写信催他发兵救援,连一句请罪的话也不说!

完颜粘罕在这样的情绪里的确沉浸了一会儿,但也只有一会儿。

他体内女真人那部分又一次拽着他起来,像是死也死不透的完颜宗望在催促他:“咱们女真人什么时候论过这些心机?!凡是咱们的族人,咱们必要竭力去救!粘罕!粘罕!若你逢难,难道我会不救你么?!”

完颜粘罕就惊醒过来了。

秦桧看着这个反复仰卧起坐的主君,就将身体前倾,又小声嘀咕一句:“元帅难道不信阇母元帅,以为须臾间便要溃败么?若真如此,咱们发兵又有何用?”

秦桧的建议,很中肯。

点起兵马,一路向东,救援,但不必走得太快。

要等第二封信和第三封信,要等到完颜阇母绝望,要他自省,把罪名夯实,还要他损兵折将。

然后西路军再以高姿态与燕京的守军一起,救他于水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