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初雪,一下便是三天三夜。二十二这日,花城街诚黔伯府为嫡长孙陈丰, 向温家长房温棠啸之女雨琴下聘。三十六抬聘礼, 双雁在首,绕东城转了一圈, 才拐道直东口入陶舀胡同。

陶舀胡同温府,贴红挂紫, 从主子到下人无不是喜气洋洋。

头抬聘礼入大门, 鞭炮声响。骑在高头大马上的青年, 横眉利目, 皮子不白, 近了古铜色。因着习武,身子壮硕,面容硬朗紧致,显得两颧骨略凸。今日大喜, 其薄唇微抿,神色里看不出喜怒。

住在这片地儿的,文士居多,皆是官身,多年来与温家相处和睦。闻响动,均前来道贺。一时间温府迎来送往,你恭维我捧场, 热闹非常, 全已忘了与诚黔伯府嫡长孙有婚约在先的, 是温氏三房原配嫡女愈舒。

也许…有人还记着她, 但从这刻起不会再有人提及了。落败的凤凰不如鸡, 现实如此。

直东向朝夕园宗祠里,静悄悄。去饰素面的温愈舒,正跪着。一身寡淡青衣,显得她格外单薄。快十月的天,两膝直抵寒地,但她似毫无知觉,面上平淡,一双形如柳叶的眼不见灵动,静似古井。

她已经在这跪了一夜了,可腰背依旧直挺。宗祠外一丈地,两鬓已见白的常汐,面色蜡黄里透着烧红,粗糙的双手成爪抠着大腿面,硬板板地跪着,像墩石雕。

时过午,温家来客散去。终于有人抽出空来,问一问宗祠里跪着的小女了。已三十又七的温棠峻,清隽如昔,只眉宇间川痕深刻许多。到了朝夕园外,见不远处红梅绽放,不由顿足,眼底墨色渐浓。

曾有一人最喜红梅,可在得知他曾画过百幅红梅映雪后,就不再喜欢了。她就是一株寒梅,孤高自怜,再冷也不低头附庸,求他人来悯。那人在时,他恨不能与之永不复见。可真走了,自己才晓,想永不复见的又何止他?

七年七月,说匆匆但也漫漫。午夜梦回,他常想起她,而她却从未入梦过。

朗韶音,你弥留之际说你不后悔嫁进温家,那后悔嫁予他吗?温棠峻知他与她从一开始就是个错,慢慢闭目,掩去眸底沉痛,三息后再睁眼,恢复无痕,转身入宗祠。

听到脚步声,常汐一下惊醒,见到来人,颔首到:“三爷。”

温棠峻没理,三两步跨入宗祠,眼看那一排排的牌位沉淀着心绪。要说自朗韶音走后,他最不愿面对的是谁,那定属这个女儿。可每每心烦意乱时,他又最想见她。

她长得像他也像母。

“知道错了吗?”

粉淡的樱桃口微微扬起,温愈舒脸上稚嫩尚未脱尽,但一颦一笑里尽是冰清:“女儿知道错了。”语调悠悠,其中不乏讽意又透着股漫不经心。

温棠峻不喜她这调调,双眉渐锁起:“错哪了?”

“错在…应该成全她们,不该插手让她们找错人表错情,从此错过心悦之人。”温愈舒抽了掖在袖子里的帕,缠指绕着玩。

话敲在他心头,她这是在讽刺他。温棠峻思及过往,一时竟哑口,不知该怎么去说那些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