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看来,人是一定要经验生命本身的,没有体验,光说是没有用的,那只能是一个知识体系上的知道,而不是心里面的领悟。
其实心灵上最荒凉的应该是湘云跟黛玉,这两个女孩子经历过生命里最大的痛,所以她们的聪明、懂事,跟她们极早承受的痛苦有关。黛玉笑道:“不但你我不得称心,就连老太太、太太以至宝玉、探丫头等人,无论事大事小,有理无理,皆不能各遂其心者,同一理也,何况你我是旅居客寄之人!”意思是我们根本就是孤儿,我们凭什么可以要求顺心。“湘云听说,恐怕黛玉又伤感起来。”因为黛玉总是会伤感,总是在哭。
可是在这里我想跟大家交换一个看法,如果我问大家,谁是《红楼梦》里最感伤的人,大家可能不假思索地会说是黛玉。可是《红楼梦》多读几次,你不一定会这么快回答,黛玉是整天在哭,可是在面对生命里最该舍弃的东西时,她是比任何人都决绝的。比如黛玉对于“散”这件事,从来不假思索,她认为生命就是会散的,她跟宝玉最大的不同也在这里,宝玉最怕的就是散场。可黛玉永远告诉他说:“生命有聚就有散,有生就有死。”可见黛玉是最早领悟聚散生死的人,因此我不觉得她是一个感伤的人。可湘云还是怕她伤感,“忙道:‘休说这些闲话,咱们且联句。’”
“正说间,只听笛声悠扬起来。”有没有发现这里接到了刚才的场景,那边已经散了,贾母都回去睡觉了,可是黛玉她们听到了刚才的笛声,这就是电影里的蒙太奇,刚才的那部分跟这个部分会剪辑在一起。黛玉笑道:“今日老太太、太太高兴了,这笛子吹的有趣,倒是助咱们的诗兴。”同样是桂花树下传出来的笛声,被贾母听到的那场戏和被黛玉听到这场戏是两个不同的场景。
因此我们会发现同一个月亮这个时候有多少人在看,我们可以从不同的角度,借着这个圆月来做另外一种沟通。这个沟通不是当下的,不是同一时间和同一空间的。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里写月光写得极好,说一个在楼上想念丈夫的女子,看着那个月光,跟在千里之外的划船的丈夫沟通,说“愿逐月华流照君”。我愿意是那月光,同时照着你和我。这其实是一种联觉和扩大,这种扩大能抑制感伤,也能感受宇宙的空阔。
黛玉就跟湘云说:“咱们两个都爱五言,就还是五言排律罢。”五言诗跟七言诗有不同,七言诗可以多一点委婉,五言诗则比较质朴。湘云道:“限何韵?”黛玉笑道:“咱们数这个栏杆的直柱,这头到那头为止。他是第几根就用第几韵。若十六根,便是‘一先’起。这可新鲜?”我这样讲这一段是希望大家了解,所谓的很不容易懂的优雅的古典文学,其实很多时候真的是游戏,限韵就靠数栏杆的数字。如果把它们看得太严重了,读起来就会紧张得要死,因为大部分的字你都没有看过,其实没看过是因为时间变了,就像今天的火星文我们也看不懂一样。
“湘云笑道:‘这倒别致。’于是二人起身,便从头数至尽头,止得十三根。湘云笑道:‘偏又是十三根,“元”字。这韵少,作排律只怕牵强不能押的稳呢。少不得你先起一句罢了。’”她们决定用十三元来押韵。黛玉笑道:“倒要试试咱们谁强谁弱,只是没个纸笔记。”你看湘云的厉害,她说:“不妨,明日再写。只怕这一点记心还有。”什么意思?记忆力太好了,其实最容易记的东西就是诗,因为诗本身的节奏是帮助你记忆的。十几岁的时候不背诗真是太可惜了,因为那个时候记忆力好,念两遍就能记住。我记住的《长恨歌》和《琵琶行》,都是那个时候背的。我想大家今天可以回家考一下自己,两个人来联句,就三十六句,明天早上起来再记。我觉得这是一个有趣的考试,一个句子你用那么多的热情去创造它,应该不会忘掉。当林黛玉写出那个非常美的句子“冷月葬花魂”的时候,相信她第二天一定能记得。
我希望大家能接受我解诗的方法,一方面把大家可能不懂的典故、注解简单地讲一下,但不希望大家被典故绊住,重要的是要读出诗中的精神。一味想难为大家的诗没有什么意义。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