姻亲而已。“人都别忒势利了,况且都作的是什么有脸的好事!就是宝玉,也犯不上向他到这个田地。等我去到东府,瞧瞧我们珍大奶奶,再向秦钟他姐姐说说,叫他评评这个理。”这个时候的璜大奶奶理直气壮、盛气凌人。
那金荣的妈妈听了,吓得不得了,说:“这都是我的嘴快。”她本来不想讲,结果一不小心说出来了,发现惹了祸,她想如果璜大奶奶去计较的话,说不定他们在贾家就没办法住下去了。她怕惹事,她知道这就如同鸡蛋碰石头,自己哪里敢跟人家去比,她根本无力去追究谁是谁非。她说:“倘或闹起来,怎么在那里站得住。若是站不住,家里不但不能请先生,反倒在他身上添出许多嚼用来呢。”
那璜大奶奶听了说:“那里管得许多,你等我去说了,看是怎么样!”她在讲气话呢,一个人讲气话的时候就会不管不顾了,不开心了就一定要去理论。“也不容他嫂子劝,一面叫老婆子瞧了车,就坐上往宁府里来。”
这段写得很有趣,起初璜大奶奶气得要拍桌子骂人了,可是最后她连一声都没吭就走人了。人性的两面性完全展示出来了。这种两面性在人人身上都有,在别人身上看到,你可能会不屑,如果在自己身上看到,就会心生悲悯。因为人就是人,你有再大的气,权势不如人你也没有办法。一件小事就能把人性写得如此周到。
她“到了宁府,进了车门,到了东边小角门前下了车,进去见了贾珍的妻尤氏。也未敢气高,殷殷勤勤叙过寒温”。很奇怪,她进了那个门后就变了,去的时候气愤得很,可是一进去就不敢讲话了,只说些家常话。不知道这种大户人家门口是不是有一种气场,或者光是那个石狮子就已经把人吓着了。作者在这些地方的着墨,如果不仔细琢磨,无法体察如此细微的周转。前面金寡妇拦她都拦不住,可是她一进门,气就没有了。怎么会这样子?分析起来,她在金寡妇面前必须那样。为什么?因为她要让金寡妇知道,我在贾家不是等闲之辈,是有头有脸的人。可是一到那边她就发现自己真的不值一提。这个两面性是非常精彩的描写,让你觉得人性真是有趣,可是千万记住不要因此而鄙夷什么人。我一点没有觉得这个璜大奶奶可笑或者可悲,反而认为人性真是脆弱。她一方面要让自己的寡嫂觉得她也是贾家一个有权有势的人,可以保护金荣。可是到这边角色马上就变了。我们在人世间常常扮演不同的角色,如果我们可以抽身去打量自己扮演的角色的时候,人就会变得宽容,就不会把这个角色变得很僵化。其实角色转换本身是很有趣的人性空间,如果读懂了《红楼梦》里面的这些细节,你对人性的领悟将会完全改观,最后你会发现《红楼梦》每一天都可以阅读。你出门跟人见面交谈,回到家里有人来找你借钱,或者你自己有困难要去求别人,你将会发现都是在演《红楼梦》,你也随时在扮演不同的角色。
她说了些闲话,才问:“今日怎么不见蓉大奶奶?”她不是要去找秦可卿理论吗,可是这个时候她讲了半天才忽然问说,怎么没有看到蓉大奶奶。其实她自己也觉得不好意思,本来是要来理论的,至少也要问一问。可是说这句话的时候一点都没有动气。贾珍的太太尤氏说:“他这些日子,不知道他怎着,经期有两个多月没来。叫大夫瞧了,又说并不是喜。那两日,到了下半天就懒怠动,话也懒怠说,眼神也发眩。”古代妇女的病大多是跟经期有关,经期不准就是身体不调的反映。如果是怀孕的话,也可能停经,可是好像又不是喜脉,也没有怀孕的征兆。过去的礼节很严,媳妇每天要跟婆婆请安,古代的婆婆都很凶悍的,可是尤氏是一个温柔到没有个性的婆婆,她很疼媳妇,就跟秦可卿说:“你且不必拘礼,早晚不用照例上来。”她不要秦可卿那么严格地每天请安,来伺候她吃饭,而是让她好好养病。“就有长辈们怪你,等我替你告诉。”在过去的权威社会里面这是很难得的。她说:“连蓉哥我都嘱咐了,我说:‘你不许累掯他,不许招他生气,叫他静静的养养就好了。他要想什么吃,只管到我这里取来。倘或我这里没有,只管往琏二婶子那里要去。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