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如果在高雄的街头,你随便抓住一个人说这种话,他一定会吓昏过去,因为人的真心是可以惊天地、泣鬼神的。宝玉这个正在发育中的男孩子,就这样把自己对黛玉的眷恋跟爱和盘托出了。
“袭人听了这话,唬得魂消魄散,只叫‘神天菩萨,坑死我了!’”很显然,袭人跟宝玉之间的爱,绝对不是黛玉那个层面上的,她对宝玉的爱是非常理性的,属于姐姐或妈妈的那种情感,不是前世欠了今生要还的那种爱,这之间的差距非常大,她根本听不懂这话是什么意思。
作者的手法真是惊人,这个话宝玉是对着袭人说的,我们根本不知道黛玉听到这话是什么反应,这么动情的话,作者偏偏不让黛玉听到,而是让一个不相干的人听到。袭人跟宝玉发生过性关系,但其实并不亲,只是尽心照顾而已。所以袭人一听这话,吓坏了,“便推他道:‘这是那里的话!敢是中了邪?还不快去?’”提醒他老爸跟客人在等你呢,还不赶快去。“宝玉一时醒过来,方知袭人送扇子来,羞的满面紫涨”,我想如果换作是你,把那种心里话错讲给不相干的人听,也肯定要羞死了。只好“夺了扇子,便忙忙的抽身跑了”。
“这里袭人见他去了,自思方才之言,一定是因黛玉而起,如此看来,将来难免不才之事,令人可惊可畏。”大家看,袭人担心的是什么?她怕的是宝玉没出息,这基本上和湘云的看法是一致的。“想到此间,也不觉怔怔的滴下泪来”,袭人为什么流泪?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她把一生都托付给宝玉了,可如今看到他因为一个女孩儿弄的一身都是病,如果将来成了个不才之人,自己该怎么办?其实每一个人的流泪都有不同的动机。黛玉从来不想这些,她和宝玉是前世的因缘。这是差别很大的感受,在《红楼梦》中,作者常用这样的方法来对比。所以,袭人便“心下暗度,如何处治方免此丑祸”。注意“丑祸”两个字,从袭人的角度看,黛玉跟宝玉的这个关系是一桩“丑祸”。可是作者不见得这么认为,他写的是一段很美的真情。我们能不能在这个世界上看到真情,全看你是从“丑祸”的角度还是从“真情”的角度去打量一件事。唐玄宗爱上杨玉环,在史书里是丑祸;在白居易的《长恨歌》里就变成了真情。文学的最大好处是这两个角度它都会写到,作为读者,你拥有很大的自由去进行阅读的诠释,这是《红楼梦》最有意思的地方。
“正猜疑间,忽见宝钗从那边走来,笑道:‘大毒日头地下,出什么神呢?’”我觉得很有趣,《红楼梦》读久了,到最后你就会知道这个时候来的一定是宝钗,这是很奇妙的铺排,就在宝玉跟黛玉的真情被袭人认为是“丑祸”的时候,宝钗出现了。袭人看到宝钗,不好意思说刚才发生了什么事情,“忙笑道:‘那边两个雀儿打架,倒也好玩,我就看住了。’”《红楼梦》里常有这种顾左右而言他的事情。“宝钗道:‘宝兄弟这会子穿了衣服,忙忙的那里去了?’”
大家有没有读出宝钗的心机?她不是刚刚到,可能已经在旁边待了很久了。《红楼梦》很有趣,几乎每个人都想把事情搞清楚,各自都有一些私密之事,可是这个私密往往很快就能被别人知道。“我才看见走过去,倒要叫住问他呢。他如今说话越发没了经纬,我故此没叫他了,由他去罢。”宝玉跟黛玉之间刚刚发生了惊心动魄的一幕,肯定没有心情应付宝钗,所以宝钗说他“越发没了经纬”。“经纬”是织布时的纵线和横线,是有秩序的。她的意思是说,宝玉最近说话怎么总是有一搭没一搭,没头没脑的。“袭人道:‘老爷叫他出去。’宝钗听了,忙道:‘哎哟!这么黄天暑热的,叫他做什么!别是想起什么来生了气,叫出去教训一场。’”我们知道,宝玉每次被爸爸叫出去,都要挨骂挨打,大家都有点同情他。袭人就跟她解释说:“不是这么,想是有客要会。”宝钗笑着说:“这个客也没意思,这么热天,不在家里凉快,还跑些什么!”宝钗批评别人大热天还到处乱跑,全忘了自己也正在乱跑。细读的话,能体会到作者此处细微的讽刺。“袭人笑道:‘倒是你说的是。’宝钗因而问道:‘云丫头在你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