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四姑娘、史大姑娘、宝二爷都在那边等着呢。”宝钗问:“又有什么事?”黛玉说:“咱们到那里就知道了。”于是两个人便来到稻香村。
李纨见了她俩,就笑着说:“社才起,就有脱滑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呢。”说我们刚起了一个诗社,就有人耍滑头,要请假。黛玉笑着说:“都是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他画什么园子图呢,惹得他乐得告假了。”探春笑道:“也别怪老太太,都是刘姥姥一句话。”黛玉忙接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话。那一门子的姥姥,直叫他个‘母蝗虫’就是了。”每一年稻谷成熟的时候,蝗虫就来大吃一顿。黛玉嘴巴有点刁,她觉得这个刘姥姥其实很聪明,来一趟,带了那么多东西走,所以用母蝗虫形容她,“说的众人都笑了”。
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凤丫头嘴里也就尽了。”“尽了”就是到头了,谁也说不过她。“幸而凤丫头不认得字,不大通,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惟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儿,市俗的粗话,撮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日那些形景都现出来了。”“促狭嘴”是说喜欢捉弄人。“春秋的法儿”就是“春秋笔法”,它是孔子撰写《春秋》时首创的一种文章写法,表面上不露山水,其中却隐藏着微言大义。众人听了,都笑着说:“你这一注解,也就不在他两个以下。”
接下来的谈话是四十二回里我特别希望大家注意的一段,这里面可能保留了古代、清代绘画最完整的资料。特别是如果有喜欢绘画的,或者教美术的,可能这一段资料是最珍贵的,你在一般的艺术史里都看不到。
李纨就让大家商议一下,给惜春多长时间的假比较合适。她说:“我给了他一个月,他嫌少,你们怎么说?”黛玉说:“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才盖了一年,如今要画,自然得二年的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刚说到这里,大家已经知道她在开惜春的玩笑,于是笑着问:“还要怎样?”黛玉自己已经忍不住了,笑着说:“又要照着样儿慢慢的画……”大家听了,都拍手笑个不停。
宝钗也笑着说:“有趣,最妙落后一句是:‘慢慢的画’,他可不画去,怎么就有了呢?所以昨日那些笑话儿虽然好笑,回想是没味的。你们细想颦儿这几句话,虽淡淡的,回想却有滋味。”宝钗真是个一流的评论家。惜春就有些不乐意了,说:“都是宝姐姐赞的他越发逞起强来了,这会子又拿我取笑儿。”
黛玉赶忙上来拉她,想岔开话题,笑着说:“我且问你,还是单画园子呢,还是连我们众人都画上呢?”惜春说:“原说只画这园子的,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园子成了个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像‘行乐’似的才好。”“房样子”就是建筑图,缺乏情趣,所以贾母叫惜春把人也画上,就好像行乐图一样。可惜春说:“我又不会这工致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正为这个为难呢。”黛玉说:“人物还容易,你草虫上能不能?”意思是画人物相对容易,画草虫你会不会?李纨说:“你又说不通的话了,这个上头那里又用的着草虫了?或者羽毛倒要点缀一两样。”黛玉真是太聪明了,隔了好几层,她又转回来了,说:“别的草虫儿不画罢了,昨儿的‘母蝗虫’不画,岂不缺典!”“缺典”的意思就是遗憾。众人听了又大笑起来。
这里就涉及了中国绘画的分类,有花鸟画、仕女画、界画,“界画”就是画亭台楼阁之类建筑的,还有一种叫草虫画。草虫画是什么?就比如说画蜻蜓,要把蜻蜓翅膀上面透明的纹路都画出来,所以草虫画是一种最细致的工笔。像齐白石就是常常在花卉大写意的画上,加一个小小的蚱蜢,而蚱蜢头上的须都是细细的,所以他的功夫非常了得。
“黛玉一面笑的两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个名字,就叫作《携蝗大嚼图》。’众人听了,越发笑的前仰后合。”这个时候好玩了,只听“咕咚”一声,不知什么倒了,大家急忙看时,原来是史湘云伏在椅子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