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姐是要回苏州的。没想到一句话惹得宝玉开始发疯了。

这一段写得很有趣,这个年龄的恋爱大概就是《罗密欧与朱丽叶》,或者说是《梁山伯与祝英台》的模式。历史上不管东方、西方都有一种青少年的恋爱是热烈到毁灭的。今天我们回头去读这样的小说,虽然已经过了那个年龄,基本上也不会去做这样的事。可是很奇怪,所有的人都喜欢看《罗密欧与朱丽叶》、《梁山伯与祝英台》,可见我们心中的那个百分之百的爱情并没有死掉,事实上百分之百的爱情对彼此都是伤害。大家不觉得宝玉跟黛玉在一起,很多时候就是互相折磨吗?如果结婚二十年一直这样,烦都烦死了,哪里还有什么爱情,因为早已经变成另外一种关系了。可是回想一下自己的青少年时代,一定是非常疯狂的状态,痴情的“痴”,就是非理智的,长大以后这个东西就消失了。可任何人对此又都有点怀念,有些遗憾。宝玉此时就彻底表现了这个时期情感上的那种痴狂。

我们回到文本,看一下细节,中间还有非常了不起的编织跟穿插。

“话说宝玉听说王夫人唤她,忙至前边来,原来是王夫人要带她拜甄夫人去。宝玉自是欢喜,忙去换衣服,跟了王夫人到那里。见其家中的形景,自与荣、宁不甚差别,或有一二稍盛者。细问,果有一宝玉。甄夫人留席,竟日方回,宝玉方信。因晚间回家来,王夫人又吩咐预备上等的席面,定名班的大戏,请过甄夫人母女。后二日,她母女二人便不作辞,回任去了,无话。”这是带到五十六回的结尾,王夫人带着宝玉去看甄夫人,问到甄家的宝玉如何如何。

“这日宝玉因见湘云渐愈,然后去看黛玉。正值黛玉才歇午觉,宝玉不敢惊动,因紫鹃正在回廊上手里做针线”,注意这是中午很安静的一种慵懒的感觉,“便上来问她:‘昨日夜里咳嗽可好些?’”有没有发现宝玉问的时候没有主语,但所有人都知道宝玉问的是谁。“紫鹃道:‘好些了。’宝玉笑道:‘阿弥陀佛!宁可好了罢。’紫鹃笑道:‘你也念起佛来,真是新闻!’宝玉笑道:‘所谓“病笃乱投医”了。’”黛玉每一年到春天就发病,已经想尽了办法。

“一面说,一面见他穿着弹墨绫子薄绵袄,外面只穿着青缎夹背心”,注意,是薄的棉衣,北方天气很冷的时候是要穿厚棉衣的,到了初春,天气慢慢开始转暖了,才穿薄棉衣。“宝玉便伸手向他身上摸了一摸”。大家有没有感觉这种动作其实在今天的社会中一样会有两难,比如,做老师的时候,美术系的女学生失恋,哭得一塌糊涂,你很想安慰她,可是手刚伸出去,马上就会收回来,因为你会考虑到,如果只从人对人的关心上说,你就像爸爸疼自己女儿一样,摸摸她的头说:事情会过去的,不要难过!可你害怕的是,不知道别人会怎么来解释这个行为,因为我们的社会里太多事情最后都变成性骚扰,因为大家已经不相信人跟人还能有这么单纯的感情。宝玉的这个动作跟行为,是因为他相信人和人之间可以极度单纯。而社会上,甚至包括我们自己在内,已经没有办法看到任何单纯的人跟人的关系了,这才是作者真正的痛苦。

最后我们不禁会问,一个父亲去抱他的女儿,让她感受到父爱,感觉到身体的温暖,会不会有一天也变成肮脏的东西?人在礼教跟性情之间有种两难的冲突,这种冲突最后用距离把人分开,可是我们的身体又有这么大的渴望。很多时候大庭广众,连夫妻都不好意思拉手。我现在就常常鼓励很多朋友说,你们夫妻这么多年,走在路上也可以拉着手,因为那能感受彼此身体的温暖。我觉得做母亲最好,因为母亲最容易满足的一点就是她抱孩子的感觉是很温暖的。而在我们的文化里,父亲比较可怜,父亲的身体是比较拘禁的。我自己就很明显,总觉得跟母亲亲,跟父亲好疏远,可是这种疏远跟亲不是语言的,而是有一种身体上的感动在里面。说再多的“我爱你、我关心你”都没有一个拥抱管用,因为人需要有身体上的记忆,那就是体温,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体贴。

所以宝玉很自然地在她身上摸了一摸,“说:‘穿这样单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