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雨了。

吹拂而过的细风顷刻间裹着泠泠水冷,漠然眷顾四方。

可这冷风蔓延至沈持意身前,被男人给他留下的玄色大氅谢绝,没能给沈持意带来一点寒意。

他紧握白玉龙环。

玄氅温暖,可这温润美玉着实太过凉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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晌午时分。

烟州太守府。

寒冬江南依然烟波如画,雨幕浇出连绵淡雾。

太守府坐落于通怀夜市后方,依山傍水,前倚街坊,正藏在雾帘之后。

茫茫大道,唯有稀疏来不及归家的人影狼狈行于雨中,入目所及,正月十六的长街骤然没了人声。

一辆轻简马车穿雨疾行而来。

马车停于门前,披蓑戴笠的赶车人回过头,掀开帘幕:“大人?”

车内仅有两人。

玄布蒙眼的男人端然静坐,先前和沈持意交谈过的绯衣男子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地坐于一旁。

那绯衣男子摸索着掏出一封拜帖。

虞兮正里A

是帝都世家子弟时兴的桃花笺纸封,正中间款款落着“楼轻霜”三字。

拜帖没有封死,里头空无一物。

这是一封空白拜帖。

绯衣男子递出,对驾车的护卫说:“先去敲门,把这个拜帖递进去,说周溢年陪同小楼大人前来谒见太守。”

“是。”

护卫不敢怠慢,将拜帖藏于蓑笠下,过雨淌水疾步离去。

人走开了,马车沉浸,无声浸于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周溢年转头看向楼轻霜。

四下无人,男人卸下惯常挂于面容之上的温雅,下颌收紧,双唇平展,遮目玄布衬得面色略微苍白,仿若无心无情无义的修罗像。

方才画舫上,那位瞧不见面容的苏涯小公子在侧时,周溢年还能谈笑风生。

但苏涯不在了,他和姓楼的在狭窄马车里相对而坐,话憋了一路,至此都有些踌躇。

周溢年欲言又止许久,一撇发尾,呼了口气,定下心,看了一眼楼轻霜腰间那里多了一个楼轻霜从来不会佩戴的香囊,还有……

“锦袋怎么空了?”

“送人了。”

果然。

“……送给那个苏涯了?”周溢年头大了,“小楼大人,你从前从来不让人近身,我还道你不喜声色,原是不喜女色。两位独处几个月究竟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转眼连锦袋里的东西都送他了,那东西可是、可是……哎,昨日正月十五,你们是不是……”

他愁眉苦脸的,“也好。看来你已经决意要直接带他回帝都。但……但会不会还是太草率了?你想清楚了?一个苏家旁支,出门在外连同仆从都白纱遮面,查都不查就直接”

“我几时说过不查?”

周溢年一噎,恍然大悟:“你今晨派走的几个人是去岭安苏氏的?”

楼轻霜默然。

周溢年提起来的心不仅没有放下,反倒悬得更高了。

他们手底下真正知根知底能放心用的暗卫其实没多少,正事还没办完,楼轻霜居然一下子派出好几个,只为干这么一件私事……

这哪里是太草率了没想清楚,这是想得太清楚了。

周溢年张口欲言。

这时,太守府门大开。

前去叩门的护卫快步跑回来,牵着马车来到府门近前。

府门两侧已立时站了好些人,当中站着一名面相憨厚和善的常服老者烟州太守,楼禀义。

马车幕帘掀开的那一刻,男人嘴角微微勾起,面上所有淡漠倏地消失殆尽。

楼禀义焦急等在马车前,却见年轻男子在周溢年的搭手下,温吞下车。

护卫开伞,雨水自伞沿散开滑落,圈出一层雨幕。不似伞遮雨,却似雨怜人。

男子稍稍弯腰执礼,嗓音如熹微晨光般清和:“可是四伯在前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