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下寂静良久,倒是院中那株赵粉的叶尖儿颤了颤,重新支棱了起来,青绿透亮的叶间,粉嫩的花瓣层层翻涌,由?浅至深次第绽开,清新怡人的香气袅袅地浮上来,融进了曲调余韵。

不知先是哪位宾客口中发出一声悠长的叹息,众人这才如梦初醒,随后掌声雷动:

“无量寿佛!今日琴箫和鸣,方知何为?天籁,当真是三?生有幸啊。”

“这位姑娘通身的气派,真真是空谷幽兰一般,怪道嘉宁长公主?要?认其作义女呢。”

“是啊,这哪里?是弹琴?怕是将软风春色都凝于指上了,不知这奏箫的又是哪位高人?”

……

高下立现,胜负已分,满园宾客竟无一人再提及徐梦舒之名,哪怕是王知婉也识趣地侧身不看?她,未替她辩驳半句。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唯有徐梦舒接受不了这一事实,她双眼泛红,怨毒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梨瓷,尖声道,“你作弊,有人帮你,怎么能算是你赢?”

梨瓷虽然不擅口舌之争,但也知道不能任凭她污蔑自己?,正?要?反驳,已经有人替她开口了。

“徐姑娘既然习琴,应当能够看?出,便是未有箫音相合,梨姑娘也胜过你许多。”

另一人也附和道:“对啊,更别说琴箫好似心?有灵犀一般,临场谱出新意,将《阳春》演绎得如此精妙,当真是令人叹服。”

嘉宁长公主?也含笑打了个圆场,“既如此,这株赵粉便赠予阿瓷。徐姑娘也辛苦了,园中还有一朵雪映桃花,权作个添头。”

“不是这样的!”徐梦舒急得眼眶发红,却又不能提及断弦之事,只能咬死了道:“这乐师一定是她提前安排的,这是舞弊!”

周滢实在听?不下去,冷声道:“徐姑娘,比试是你提出的,曲目也是你选的。梨姑娘再怎么提前,还能越过你去不成?”

徐梦舒还在强词,“她分明未按曲谱弹,这不能算!”

“何人在此喧哗?”

一道清越更甚七弦的嗓音破空而来,众人回首,竟然是长公主?之子那位从未在春日宴上露过面的濯影司指挥使谢大?人,破天荒来赴宴了。

谢枕川此刻已经换下了官服,穿了身紫灰绉纱的雪缎立领对襟长衫,明明是极为?挑人的颜色,穿在他?身上,便衬出金昭玉粹的天人之姿来,修长的手指执着一管晶莹剔透的白玉箫,正?是“回雪”。

看?到谢枕川的第一瞬,梨瓷心?中的紧张焦灼便已经不翼而飞,再看?到他?手中那一管玉箫时,唇角便弯得更厉害了,像是有春光落入其中,映得她双眸愈发明亮。

众人这才知晓方才与琴合奏者是他?,纷纷赞道:

“原来是谢大?人,怪不得那箫音如此绝妙。”

“真真是技惊四座,举世无双。”

……

谢枕川微微抬手,这些烦杂的人声便立刻消停了,他?波澜不兴道:“不过是听?闻琴音甚好,一时技痒,才与梨姑娘合奏一曲罢了。”

说罢,他?扫了一眼怯声怯气的徐梦舒,目光落在“流霜”的琴弦,意有所指道:“徐姑娘若是不满,不妨再试。”

徐梦舒顿时喜出望外,虽说谢大?人不近女色的凶名在外,单单是这副姿容,便已是顺天府贵女们可望不可即的春闺梦里?人了,更别提他?还出身显赫,位极人臣,哪怕她已是阁臣嫡女,仍旧不敢肖想。

能得谢大?人合奏,简直是天大?的荣幸,她迫不及待地坐回琴案前,卸下护甲,再次奏响了此曲。

琴声抚至第一段,众人已经隐隐察觉不对,徐梦舒虽然已经亲眼目睹了梨瓷是如何避开第三?弦弹奏《阳春》,但轮到自己?时,十指却像生了锈似的不听?使唤,习惯性地去拨弄了第三?弦,割断了一半的琴弦勉强支撑着,发出较平时更高的琴音。

她仓皇抬眸望向谢大?人,只怕盼他?以箫声相和,解自己?困局。

谢枕川却无动于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