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0章(2 / 2)

知从何时开始,沉云欢的身体里,有了心脏跳动的声音。

可玉神心分明还没放进她的体内。

师岚野抱着她,怔怔地看她许久,没有下一步的动作。

尚在昏睡之中的沉云欢好像做了一场大梦,梦中是母亲低唱祭曲的轻吟,还有暗狱之中那一盏亮着微芒的烛火。

当年一场倾盆暴雨落在西域,让无数本应枯死的种子发芽,生机焕发,也让沉云欢从死亡中得到新生。

睡梦里,她的意识清醒了些许,却睁不开眼睛,只能感觉到母亲像往常一样为她编发,在她耳边碎碎低语,“我的欢欢,抛却前尘旧事,此后便是新生,往前走,莫回头……”

沉云欢追溯在仙琅宗记忆的源头,好似从她第一次照镜子开始,发上就总有一根红色的丝带。彼时她尚不知道那根红丝带从何而来,但从那之后她似乎就习惯穿上红衣,好似从这样浓烈的颜色之中,找到一份归属。

直到她在那个被废弃的院落里见到了母亲曾留下的一抹残魂,才明白当初自己发上的红丝带从何而来。

在西域当地,系在身上的五彩丝各有其寓意和期望,其中红丝带则被寄予平安之愿,意求背井离乡的孩子能路途平安,早日还家,回到至亲的身边。

沉云欢还听见母亲声嘶力竭地哭喊,那声音里充满无助和绝望,振聋发聩。那双纤瘦的手臂死死地箍住她的身体,像是想把她揉进骨血里再生再造,或是就此与她融为一体,再不分离。

她夺门而出,开始在暴雨里奔跑,慌乱间在狂奔的途中摔了一跤,似摔折了脚腕,瞬间红肿,却感知不到任何疼痛般飞快爬起来。

若非从师岚野的记忆中看见这些,沉云欢一辈子都不可能看见这样的画面。大雨淋湿了母亲古朴素雅的衣裳,平日里整洁的衣襟鞋面也全是污泥,从来整齐的发髻也散了满头,脸颊两侧贴满杂乱的发丝,满脸的雨珠都遮不住她眼角流下的泪痕,如此狼狈不堪。

她紧紧抱着沉云欢,将那张毫无声息的小脸捂在自己的怀中,哪怕明知那只是一具死尸了,奔跑求人的路上却还是下意识弯着身躯,尽力为她遮雨。她卑微到尘埃里,可以向任何有可能救她女儿的人弯下膝盖。

母亲的手从不宽大结实,却不仅能为她编发织衣,还能为她遮风挡雨;母亲的背从不高大健壮,却不仅能背着她行过千万里,还让沉云欢看见了何为不屈的脊梁;母亲的言行从不张扬喧嚣,却不仅一五一十地将自己的爱传递给沉云欢,还教会了沉云欢如何表达情感。

十八年前的艳阳天,她躺在一家农户的家中,依靠着好心农妇的帮忙,给沉云欢第一条命。沉云欢牙牙学语,蹒跚学步,通过母亲温暖宽大的手,去认知这世间万物。

十三年前的暴雨之夜,她撕心裂肺地哭喊、奔走,舍下所有自尊苦苦哀求,最后磕破了脑袋,顶着满脸鲜血,在不见天光的暗狱中,为沉云欢求了第二条命。沉云欢一剑霜寒,问鼎仙门,成空前绝后第一人,风光无量。

而今,她为救沉云欢不得已放弃了十几年的逃亡,出现在桑雪意的面前。而在这静谧又喧闹的清晨,沉云欢在梦里反反复复听着母亲哭着呼唤她的姓名,吟唱着千万遍祈祷她平安健康的祭曲,生出了新的心脏,有了第三条命。

她徐徐睁开眼睛,大梦初醒,点漆般的眼睛看向师岚野。

沉云欢看见他的身上散发出微弱的华光,正缓慢地往她身上汇聚,融入身躯和四肢里,身体里的痛苦也在一点一点地减轻。这样缤纷而绚烂的光彩,沉云欢只在那日师岚野从她身体里取出玉神心时见过。

沉云欢缓慢地抬起手,手掌按在他的心口处,问:“取心,痛吗?”

师岚野道:“不痛。”

玉神心仍然被他捧在手里,却没有任何动作。他意识到沉云欢长出了新的心脏之后,就一直保持着这样的动作。

凡人无法借助自己的力量起死回生,但沉云欢那绝处逢生的命格似乎凌驾于这条法则之上,自己生出了新的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