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很寻常的一日,他刚领到了月银,一共十三文钱,到厨房换碗肉菜都不够。
他什么也没换,喝饱了冷水就把又短了两截的薄衫袖口往下扯扯,然后便低头回自己的废院子。
缺衣少粮地活了多年,他虽身量高,但瘦得很。
瘦得两腮微陷,一双红眸在清瘦过度的脸上,更是大而亮,亮得骇人。
游魂一样穿过抄手游廊,春天的湖景美如画,他是春景画的角落里不和谐的污墨。
远远地看见了自己的惨败院子。
好歹还有个院子可住,少年扯了扯唇角,聊做自娱。
他走路一向是垂着头,连接头颅的颈椎像断了一样垂着。
有宫人被他这样吓着过,都当着面骂他断头鬼。
但他要是抬起头看他们,他们又吓了一跳,骂他夜叉鬼。
总之都是鬼,所以就这么幽幽地回了自己的巢穴,也不管一路的活人如何嘲弄辱骂。
刚踏进院门,却听到一声清灵的女音。
“咦?”
一只雪白的手掌突然伸到眼下,娇嫩如玉的掌心泛着红,还透着香。
少年被突如其来的这只手惊了一惊。
他抬起眸,却见一院的荒败枯索里,站着位着天蓝水袖衣袂飘飘的少女。
这少女且还站在他面前,俯身好奇地望着他,一双黑眸像行宫那汪池子底的卵石。
清润、漂亮。
“你”
明穆愕然,双眸闪烁。
那少女望着他的眼睛,视线专注。
他在这种纯澈专注的目光下,莫名瑟缩和刺痛起来。
少年飞快地扫了眼她的黑眸,眼神微颤,立马又收回视线。
他思及自己的红眸,所有人都又厌又惧他的红眸。
少女尚未回应间,明穆心底冲出一股怒意。
不是对少女的,更像是他自己后知后觉、迟到多年的恼羞成怒。
他苍白得像干涸后的玉兰花的脸,陡然因这股恼羞成怒而生出两团红晕。
这两朵晕红糅在他清癯突出的颧骨上,异样的病态和丑陋。
“……”
明穆咬住下唇,感受着脸上热意,僵在了原地。
他死死垂着头,甚至不敢问这少女因何到来。
他是院子的主人,但此刻,他却觉得自己像闯入朱门大户里的乞丐。
少年埋着头,像是恨不得把胸膛也扯开,将头扔进去埋着才好。
这幅模样实是怪异,令人厌恶,叫人恐惧。
“你这是……”少女犹豫的声音在面前响起,春天一般令人通身清沐舒适的声音。
明穆兀地抖了下。
如同被少女的声音蛰过,耳根发麻,舌根发酸。
脑子还没反应过来时,脚已经先行迈出去,几近可以说是落荒而逃了。
“嗳?”
她的声音被关起的房门狠狠阻隔在外。
少年脊背紧紧贴住门身,双手向后用力摁住门,胸膛剧烈起伏着。
红眸上围着的长而浓的银色睫毛,上下扑闪着,在白腻透青的眼睑上晃动着灰色的细影。
不知过了多久,惊弓之鸟般的惊色尚未从脸上褪去,却听门外有细微的声响。
在高度紧张的情况下,任何一点声音落进耳中都巨雷般炸耳。
明穆不由侧耳听着门外的动静,手指扣着门框没敢动作。
“吱呀吱呀”
少年陡然间有些茫然。
这种声音他许久没听见过了。
这是……荡秋千的声音?
院子里的东西都是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