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林都是他哭过的痕迹。
那夜他仓皇逃窜至此,并没有时间与精力在一片夜色中为那棵曾属于他的银杏树驻足。
现在他可以了,他怔忡在秋风里,静默在千丝万缕的愁绪中。
此时已将进入冬,广场中央那棵千年银杏莹黄满树,丢弃了残枝败叶在地,枝头稀拉了不少,看上去有些萧条,颇为像他。
他低头看去,地上烂叶也像他。
周朝云慢步走上前,将掌心贴在枝干上,寸寸抚摸树褶,每一寸都有他留下的足迹。
他幼时虽然会飞,但上起树来更喜欢爬,小手抱着树干,蛆似的向上挪移,黎暮生最喜欢在他攀到一半时搔他的痒,他便半推半就佯装失足,咯咯笑着跌落进黎暮生怀里。
那时一切尚好,满园欢笑,今已物是人非了。
他不愿在这久作停留,停久了尽是伤痛,逃似的匆匆向望舒殿走去。
奇了,望舒圣人偏偏今日不在殿内,他找去寝堂,没有,找去闭关室,没有,祠堂的灯黑着,也不像有人的样子。
找过一圈无果,他散步似的行在熟悉的殿内长廊里,一室一室的路过,每一处都空空荡荡,令他熟悉又陌生。直到走过一扇门前,他忽觉违和,抬起头,是那间落了锁的藏书阁。
可此刻门上并没有锁。
周朝云一再迟疑,手落上门把再放下,踟蹰几次,终究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这是他第二次进入这间藏书阁。第一次进时他尚年幼,为打发时间偷溜进来,贼眉鼠眼像个扒手,紧张得很。现在他还是没什么长进,紧张如故,望舒圣人给他立下的教条太深刻,纵使他们一个不再像师,一个不再像徒,周朝云还是不免陷入多年立下的习惯中去。
望舒圣人不喜他来这儿,他不知缘由,但他一直都不是离经叛道的孩子,望舒圣人不说,他也就没问过。
藏书阁内黑得深厚,空气中有潮湿的竹纸味,周朝云看不清路,本想在指尖点缕明火照亮,抬起手才记起他现在仅是个普通人了。
他摸索着蹭到排列有序的书架前,站在一方桌案旁,借着门外长廊微弱的光线,他低头看见案上摆着一本经文,面上写着《密法双修》,像是有人刻意放在这儿的。
鬼使神差地,他弯腰拾起这本经书。
这书太旧了,纸页脆而泛黄,翻起来咔咔作响,让人怀疑是不是下一秒便要碎了,周朝云谨慎地放下它,蹲坐在案边,翻开第一页。
这书每页字数都不多,第一页只有一段,出自《易经·乾》,大概是些“同声相应,同气相求;水流湿,火就燥;云从龙,风从虎。圣人作而万物睹,本乎天者亲上,本乎地者亲下,则各从其类也。”之类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