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1 / 3)

海戈注视着酒上摇晃的白色浮沫,蠕动破碎,像是一只只翻滚的蛆虫。

……或许,并不是因为屠宰场。

他什么也没说,举杯将酒水一饮而尽。辛辣的酒浆划过咽喉,像是被灌进一座空心铜像。

或许是因为海戈四岁就见识过死亡。那个年轻的女人趴在卫生间出口的瓷砖地面上,脸朝下,埋在自己的呕吐物里。旁边散落着一个空酒瓶,被带倒的脸盆架,和乱七八糟的杯盆牙刷,等等。

那是他的生母。据说。

那时应该是春末夏初。第二天,呕吐物就开始发酵。到第三天,她的身体开始腐臭。苍蝇来来去去,在那头蓬乱干枯的长发上面钻进钻出。

到了第六天,她的身体进一步膨胀。大概是因为内部压力增加,她裸露在外的四肢的皮肤开始出现破裂,鼓起淡红色的水泡。大的那些水泡很快破裂后,流淌出恶臭的液体。蝇卵开始陆陆续续孵化出蛆虫,密密麻麻扭动着,不时翻滚掉落在地面上。尸液和呕吐物和酒,混合成一种黑色的浓稠的液体,浸透了橡胶木地板,慢慢扩散开来。

第七天上午,警方终于破门而入。

是邻居终于忍受不了日益浓重的恶臭而报了警。警方对这种贫民窟里的人间惨剧早已司空见惯。但是意外发现的那个、被迫和尸体同处一室共度七天的幼童,还是让警察们因为见多了罪恶和不幸而麻木的心肠,也受到了一丝难得的触动。

海戈还记得那个高大的女警把他护在身后,遮挡在他和那些穿着长筒胶靴和蓝色连体工作服、走来走去检验尸体收集痕迹的辅警和法医之间。

“儿童保护中心的那些家伙怎么还没过来?”她粗声嘎气地冲下属呵斥道。

“他们在路上了,”下属心虚地辩解道,“报警人没提到有幼童……”

海戈被擦净手脸,裹上毛毯,坐在换过空气的屋外等候。那个时候,他的感官和知觉变得很迟钝。景象、声音、气味,对他而言像是隔了一层厚重透明的凝胶,只能迟缓而淡弱传达到他身上。他听到有人细碎的低语和咋舌:

“……他和她一起呆了整整七天!”

“他到底是怎么度过的?……我是说,这些天他到底吃的是什么?”

“他没有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哭一声。老实说,我觉得他已经精神崩溃了。”

“他太小了,还谈不上崩溃……他也许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幸好,他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对那段记忆已经十分膈膜。只是还记得儿童保护中心的接待处,他被刷洗过四遍,剃了光头,以便把头发里那股经久不散的尸臭彻底洗去。他呆坐在桌子对面,闻着自己身上散发出来的廉价肥皂的刺鼻气味。他看着对面的警员,用笔尖敲着谈话本,怜悯同情地朝他俯下身来。

他和颜悦色地问:“你现在有什么感觉?”

经由儿童保护服务中心运作,海戈被送入了福利院。在那里冷淡的管理体系和拮据的物质条件下,一群无父无母的孩子暗中地形成了某些针锋相对的小团体。有些“小头目”顾忌沉默寡言、身形却日渐高大的海戈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开始不着痕迹地挑衅他,冲着他鼓着腮帮怪笑,或是往他脚下吐口水

太不着痕迹了。海戈的超绝钝感力只让他怀疑这些人是不是脸部抽筋,或是得了严重的咽炎。

到海戈再稍大一些,会莫名其妙走到他面前,拦住他去路的人,从摇晃着肩膀邪笑、嗓子里咕噜作响的男孩,变成了眼神明亮而闪烁、时不时低头捻着衣角的女孩。

后者似乎更叫他费解。她们毫无来由地笑个不停,脸上的表情变幻莫测,快速地说着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话。

他还记得有一对深色皮肤的姐妹邀请他去电影院。那场是风靡一时的《乱世佳人》。电影院里人满为患,他在黑灯瞎火里束手束脚地坐了四个小时。接近片尾之时,女主泪流满面地向男主表白,戏剧张力到达了巅峰。周围惊叹、欢笑、啜泣连连,好似人人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