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锵被送回东宫,却因心情过于激越而昏睡过去,待到他醒来,已是月朗星稀之时。
院外蝉鸣声嗡嗡,卫锵坐在书案上难得十分悠闲地看向窗外。
银白月光洒落在庭院中,白玉地砖上泛起朦胧光晕,仿佛罩着一层缥缈烟雾将整个东宫都点缀得如梦似幻。
卫锵难得的,生了点点兴致。
“太子殿下。”
近身伺候的小太监端着托盘走了过来,上面盛放着他日日都需喝、已经喝了十几年的黑褐药物,还有些温补软烂,以及好克化的食物。
“殿下……”
那小太监见他目光直直,有些胆怯的开口,卫锵见状笑道:“拿来。”
他端起药碗,麻木喝了下去。
见太子面无二色,那小太监暗自松了一口气。
卫锵喝完将碗放到托盘之上,随意挥了挥手。
他再不耐这苦药,也不会为难他人。
小太监退下,他才扶着桌沿走到一旁,不过刚刚弯下腰,便哇一下将腹中药物全部吐了出来。
多年药不离口,他的腹胃早已脆弱不堪,这几日甚至无法下咽任何东西。
吐过后,卫锵方觉一身轻松。
他看着月光一点点洒进屋中,照在书案一旁堆叠的卷轴之上,忍不住苦笑着将它们一一打开。
这上头,皆是他这几年所写下的雄心壮志。
他有心鼓励民间行商再整改税务,也有心整顿军中放部分兵将解甲归田,更想要利农开阔荒地,让百姓休养生息,增进人口……
他想要做的太多太多,可如今都不成了。
卫锵一卷卷翻开,看着上面字迹,以及越来越潦草的墨痕淡淡一笑。
他终究,未能成其一事。
这非他所想,亦非他所愿。
这些个东西他做不成了,可还有一事,他可成功,那便是阻拦父皇出兵南夷。
以己无用之身,换天下太平。
卫锵走到窗前,看着窗外圆月缓缓笑了起来。
今日是好日,月色极美,他很欢喜。
卫锵看了许久,转身走到桌前倒了杯清水缓缓饮下。
冰凉侵入脾肺,令他一阵欣慰。
他累了,已极其累了。
卫锵缓缓叹息,随后浅笑出声。
病痛折磨多年,他并非不恨不怨,他只是知晓自己之事不该迁怒他人,他之痛苦亦不该加诸别人之上。
而今可求得一个解脱,又能为天下做些小事,何乐不为?
只是想到他的父皇,想到东宫之人,卫锵忍不住心中落泪。
他提笔沾墨,随手写下两封绝笔书信。
他死后别无所求,只望身后事一切从简,莫劳民伤财,二则是不希望他父皇迁怒东宫之人,其三……
卫锵希望泰和帝无论如何选,都能留湘王一家性命。
都说最是无情帝王家,他不希望自己的父皇年轻时为权,做一切老来后悔之事。
有些事,唯有大限将至方可看清、放下。
做完一切,卫锵走到盥洗盆前净手、净面,又去衣橱中从内至外换了干净衣衫。
人死后肢体僵硬,这等事并不好做。
待一切准备妥当,卫锵走回床上紧闭双目。
其实他一生唯有一愿,那便是希望天下可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
他所求不多,可这一盛世景象,却注定他难以相见……
但卫锵相信,终有一日,必会天下大同。
月落日出,弹指而过。
东宫不若往日寂静,反爆发一阵阵哀鸣。
脚步声由内而外凌乱不堪,直至太子近侍连滚带爬哭着站在院中喊了声:“太子薨……”
一声声传报从东宫蔓延至宫中,泰和帝正端坐在御书房,闻言哗啦一声打翻面前端砚。
浓黑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