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隔百年,汉人的军队再次开进西京长安,“李”字牙旗插遍八街十二门三十六门道时,日色刚午。
这一切来得如此迅速,惊恐的长安百姓来不及出城躲避,只好纷纷躲到家中闭户不出,忐忑等待外面的消息。至傍晚时,大街小巷张贴出戒严告示,晓谕全城:无论胡汉,凡奉王师者皆为晋民,一律不杀。
人们透过门缝窗隙向外窥看,只见李军列队整齐地在坊市干道巡视,军纪严明,果然秋毫无犯。
长安居民胡汉杂处,汉人不到半数,余下胡人中当属氐、羌最多,羯、鲜卑、匈奴次之,此外还有许多杂胡居住在西市一带。晋军入城,长安人心惶惶,尤以胡人最为不安。
符氏当权,氐人自然高人一等,为了防止人数占优的汉人造反,秦室对其他胡族一直采取联合为主、防备为辅的措施,他们结为联盟,一道奴役压制汉人。
而今汉人军队重新占领了关中,胡人心里都明白,长安马上就要变天了,往日奴役他人者,也许很快便要为人所奴役,这片土地上百年来纷争不断,你方唱罢我登场,胜者王侯败者贼,向来如此。
是以,胡人对告示上的内容半信半疑,他们猜测,一旦长安稳定下来,秋后算账的时候就到了。如果汉人真的以牙还牙,他们恐怕会生不如死,明智的做法是逃亡,再不济也是死战,苟且偷生才是下策。
李勖已经看过籍册,对这个情况心知肚明,秦王符耀亦深谙这点,不唯如此,他还想以此为筹码,在李勖手底下讨得一条活命。
“你们汉人常常将王者呼为天子,认为君主受命于天,乃能治世,我们氐人也有一句类似的话,叫做’长生天会眷顾她的统领’。我自登基以来,不曾有丝毫窥晋之心,秦亦不曾有寸土犯晋,李公初柄国政即兴兵伐我,致使生灵涂炭,白骨千里,可谓是师出无名。而今公在座上,我为阶下,可知天命所钟,在李公而不在符耀。符耀不敢违抗天命,恳请李公秉承上天好生之德,饶恕我的族人和长安的胡人,若能如此,符耀感激涕零,自当以身率范,竭诚效忠。”
符耀站在行辕之中,不卑不亢地说完这句话,用一双豺目紧紧地盯着对面的汉人男子。
看得出来,此人与以往逃亡到秦的那些士族和宗室都不一样。李勖气度冷峻,目光深沉而敛藏杀机,一味求饶并不能换来他的怜悯,反倒会招致他的蔑视,更轻易地对自己下手。
唯一能活命的方法就是告诉他,留着自己还有用,若是将自己杀了,长安会有麻烦。
符耀心中忐忑不安,面上尽力维持着国君应有的平静,他已经做好了受辱的准备,不过,那得是确保性命无虞之后的事。
他在打量李勖,李勖也在打量他。
这位不可一世的秦主此刻显得有些狼狈,他在仓惶出奔之际还不忘换上一身汉人的装束,解开一头胡辫,在头顶结了个常见的汉髻,发丝上的卷曲还没有消除,袖子、大襟和衣摆都沾染了污秽之物,闻起来实在不甚美妙,想来是为了活命,在出逃的路上钻了几处狗洞,跳了一些阴沟,又躺了几方茅坑的缘故。
皇天不负苦心人,他如此惜命,还真教他给逃出了长安,若不是身边的人将他出卖,恐怕还真教他给溜走了。
李勖听完他这番文绉绉的汉话,不由轻笑出声,纠正道:“符耀,你说错了。你残暴专横,身为国君却虐待子民,我兴兵讨你,是有道伐无道,理所当然。”
他顿了顿,瞟了眼堂外等候召见的一应秦臣,略提高了些音量,继续道:“也正因如此,我不会如你一样残杀胡人,因为天下万民都将是我的臣民,我将对他们一视同仁。”
“此战所以胜你,亦非天命眷顾,而是因为我大晋上下一心。我的兵马不如你强壮,我的国土不如你宽广,可我的将士却比你的将士英勇,李某的本事亦远在你之上,如此而已。”
符耀脸色难堪,想要顺势奉承一句,最终只是微不可查地咧了咧嘴角,喉结上下滚动几次,什么都没说出来。
李勖眸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