泱玉却明白,这“活死人”与原本的周怀元分明没有半点不同。仿若金玉的皮被剥下了,败絮的芯子终于呈于表面;原先公子皮囊,恶鬼心肠,到如今表里如一,里外皆是一片腌臜,令人作呕。
泱玉握紧剑柄。
清霜挥落的那一刻,泱玉心中所有愤懑、委屈、不甘、怨恨,似皆一并发泄,成了重剑下渗人的剔骨声。
一剑,一剑,又一剑。
肮脏的血溅在泱玉面上,烫得她落出泪水。
“周怀元”的口中,因痛落出含糊不清的呻丨吟;牠的身躯犹如傀山崩塌,片片染血的死肉顷刻消弭在沉寂的风里。
原身已毁,血树自是分崩离析。
最终,泱玉的最后一剑落在“周怀元”头颅。
似是力竭,她将重剑撑在平地,轻轻缓着气。
众人身后,明堂上空长虹贯日,如清弦上宕开一曲,悠扬如梦,便要将这月余的血色长夜,都尽数驱散了。
*
周空赢了,赢得气派风光。
目睹活死人血树血月者皆不约而同倒戈,从前一口一个“毒瘤”“大魇”,如今都由劫后余生的心悸揭过盖过,成了满目满心的钦佩。就连那凌迟后死而复生的怪事,也成了坊间最受吹捧的“吉人天相”之词。
只是,经历倒台、假死之变的周空,到底不是从前那位爱将傲慢呈上皮面的千钧公主了。
她的凤眸中少一分矫时慢物的傲气,多一分不怒自威的淡然。
再次黄袍加身,心境大有不同。
皇城,废太子的敬鸾宫中,那些个参与炼蛊之人,正被清算。周空向来有条不紊,于此事上亦雷厉风行。
叶青洲亦回到了从前万人之上的位置。吹捧者或敬或惧,到底不敢再有什么逾矩之辞。
而那日最后,苍茫风暮时,周空带着罗艽,行向清都皇城之下,层层监守的地牢。
冰凉石壁常年见不得天光,覆一层厚厚石苔,黏腻晦暗,亦难掩其中恶熏。
罗艽于最后一间囚房驻足,垂眼,见乙未那副苍老不堪的面容。
从前,罗艽的旧识多为修士,于年岁一道自是长生不老,可如今百年一过,却到底七零八落,不知所终,似泯灭于人烟。眼下旧忆再提,兜兜转转遇见的,居然是乙未这个凡人。
罗艽记起,她与乙未初见时,对方应是年近三十。
而如今已过了百年,又廿载。
罗艽掐着指算,惊觉乙未此刻年龄,百年有五十,才更是感慨。
她于是心道:原来凡人由续命蛊虫吊着气,也能至此高龄。
可吊着乙未那条薄命的,真的只是蛊虫吗?
果然,闻见青石跫音,乙未似由噩梦惊醒,浑浑抬了头,眸色一落,眼底竟生出一道亮光。
她开口,声音沙哑如织梭砺在朽木,便似这囚牢昏暗一般,皆透着死寂。
“小……小艽姑娘,你……你是如何回到这世间的?”
乙未说得断断续续,周空仅仅一抬眼,视线在乙未与罗艽面上一掠,稍一颔首,抬步离开,意在回避。
罗艽只抱着手臂,恹恹回她:“世间有人挂念我。”
毫无意料地,罗艽听乙未低声喃喃:“可是,我亦挂念城主……”
罗艽随即抬眼。“别盼了。你的城主不会再回来了。”
不待乙未再答,罗艽忽而近了几步,抬手握上牢门青杆,俯身再道:“乙未,你曾与我说的‘行故人遗志’,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乙未抬眼,眉目颤动,苍色的唇边忽溢出一声咯血的咳。
半晌,她迎上罗艽目光。“小艽姑娘,您还记得吗?彼时漠江城东风宴,三清道者挥剑,斩得城主丢了半条命……”
乙未不再说下去了。
她抬起眼,眼中隐约期盼。
罗艽冷着脸,到底还是应了声。“记得。”
乙未再道:“那之后,城主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