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知第一次知道这个地方,是在十二年前,那时朝堂动荡不安。就在腹背受敌的情况下,他安插在宫里的眼线回报,小皇帝失踪了。
谢清知并不相信小小一个孩子能够躲过宫里几乎无死角的视线逃脱,可事实就是如此。
处在风口浪尖上的,牵动政局的小皇帝,就是失踪了。
他连夜进宫,带人搜寻了半夜,直到来到他现在所在之处。
当年也是如此,在伸手难辨五指的黑暗中,小皇帝面朝一个并不起眼的土墩,跪作一团。
那天,他们两人一站一跪,维持了好长时间,直至凌晨。
或许是他无声的陪伴打动了小皇帝,又或许孤独至极的孩子需要一个伴。
就在那天,浑身是刺的小刺猬第一次向他袒露柔软的腹部。
也是第一次,即使被朝臣吓到发抖也不落泪的小皇帝,在他怀里哭到没有力气。
那时,滚烫的泪水落在他的脖颈,浸湿衣衫,让他的肩部冰凉又酥麻。
也是在那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小皇帝有血有肉,不该只是成为他复仇的棋子。
对谢清知而言,这一天意义非凡,所以,他在犹豫过后,还是进了宫。
跪在前面的江泽渊听见动静,回望了一眼,就继续默默地跪着。
谢清知就站在他身后,一边陪伴一边打量江泽渊面前的土墩。
小小的土墩其实是个坟冢,其前并没有立碑。但谢清知知道,这下面埋着的是江泽渊的生母,何氏。
何氏是当年被邹昌帝相中的,陪南疆公主嫁过来的一个小宫女。至于他的名字具体是什么,谢清知并不知道。
按理说,皇宫之中并不允许埋死人的,更何况还是冷宫中的人。
何氏,本应该被草席一卷,丢到乱葬岗的。
当年之事众说纷纭,谢清知也只是通过江泽渊半真半假的语句中猜出大概。
何氏自杀于江泽渊五岁那年,彼时在冷宫当值的宫女太监玩忽职守,并没有发现死了人。
而仅仅只有五岁的的江泽渊,不知为何原因,并没有往外说这件事,而是不知用什么方法,将他母亲的遗体弄到荒芜的林子中,挖坑掩埋。
对于这个猜想,谢清知起初是不打算相信的。毕竟五岁的孩子,还是处在什么都做不了的年纪。
可是,唯有这个猜想能够解释何氏的尸体为何会被留到宫中。
谢清知看向跪在前面的人,此时江泽渊穿着黑色常服,直身而跪。虽然看不见江泽渊的神情,但谢清知能够猜到,那张脸上是平静与漠然。
历经风雨的洗礼,原本高高的土墩快要被磨平,上面也堆满了杂枝落叶。可恭恭敬敬跪在前面的江泽渊一点打理的意思都没有。
有时候谢清知真的很想问问江泽渊,他到底对自己的母亲抱着什么样的感情,是厌恶吗,还是爱慕?
不然为什么做出的事这么矛盾,既亲手为其挖坟冢,却不立碑,也不打理。
最重要的,连封号都不追加一个。
就在思考时,往常总要跪到凌晨的帝王起了身。
“先生,走吧。”
谢清知虽是满腹的疑惑,但也不曾开口问上一句。
何氏是江泽渊的禁区,他没把握、也没必要去触碰。
谢清知随江泽渊往外走,穿过被落叶遮盖的崎岖小道,来到一处还亮着灯的宫殿。
说是宫殿,倒不如说是一间废弃的房屋。
房外的土地坑坑洼洼,到处是衰败的野草。
门窗上糊的纸也已经破烂,挂在窗棂上随风飘摇,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里,是江泽渊小时候的住处。
两人并没有在房外停留,而是径直走了进去。
谢清知来这里的次数并不多,一年也就两三次,一次是江母的忌日,一次,是江泽渊的生日。
自他第一次踏进这个房子到现在,已经十二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