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任是当世修为首屈一指的寂尘道君,也算不准同自己关系密切的羲灵的卦,邵忻自此便多了一个闲差
替谢玄玉问卦。
“月蚀常见得很,算不了什么特异天象,你自己数数这两百年总共见了多少次了!有闲这工夫望天倒不如回去炼剑,不想管那死透了的剑灵,就把半步入魔的道心好好稳一稳。实在不行点几个上清道宗的新弟子收拾一通,也算给你这个从不露面的老祖立威了。”
谢玄玉静静听着牢骚话,眸色转暗,不再多言。
寻常阁雅间为半开放布局,抑扬顿挫的唱词从红栏底传来,余音绕梁,熏心醉人。
邵忻半晌听不见回话,只以为他走了,爬起身才见谢玄玉还立在一旁发痴,背后剑鞘空空荡荡,眼角狠狠抽搐了一下。
“寄玄剑呢?”
“门外。”
“……就没见你这么听我的话。”
罢了,照这神经病的倔劲,连蚂蚁换个队形都能当成异象,不达目的绝不会善罢甘休。倘若被邪修骗去为非作歹,麻烦可就大了。
“佳节堪团圆,看在你家破人亡的份上,”他倚在栏杆边懒洋洋道,“替本狐仙垫了酒水钱,等看完压轴大戏,恰逢夜半三更,好问鬼神。”
谢玄玉在一片狼藉中收拾出干净的一角,无言落座,算是应了。
邵忻对这副挑三拣四的模样忍无可忍:“死洁癖,道声谢会折你的功德不成?”
“多谢。”
“……”听听这冷冰冰的口气,活像别人欠了他的。
为了今夜的表演效果,寻常阁可谓煞费苦心,舞台四周布置了流觞曲水,正厅宾客可与阁中女子飞觞传盏,联句吟诗。因为舞台稍高,与最高台平齐的二楼则是最佳观演位置,席位早在大年初一就销售一空,寸土寸金,绝无虚设。
随着栏外一曲《玉楼春》唱罢,邵忻连声赞叹:“‘空中几处闻清响,欲绕行羲不遣飞’[1],只需改改唱词,这一曲放去仙门大宴也不觉逊色。”
他捅捅谢玄玉:“嗳,上届白虹宴不是给上清道宗发了帖子,你去了没?这歌喉和仙家比起来孰高孰低呀?”
“掌门代赴,未曾去。”谢玄玉没有抬头,不知何时已拿朱笔写了一道符,娴熟折成纸鹤形状。
符佑平安,哪怕灵力微末,也可积水成川。羲灵杀业无边,这些年只有谢玄玉一人在替她偿还。
笔锋好似血染,想到那尸骨无存的嗜血妖女,邵忻头皮发麻:“逢年过节的,你能不能少摆弄些阴间玩意儿?”
谢玄玉又取出一张符纸:“岁星在嘉洲分野,天运难得。”
“运个头!”邵忻忍无可忍,一把夺下笔,“小爷一辈子就包得起一次天字一号间,你还不好生看着?对得起这两百年交情吗?”
有托于人,谢玄玉只能顺从,将纸鹤收入袖底,顺着他的指引看向舞台。
夜色渐深,风花玄月的狂欢才刚刚开始。
歌舞暂歇,人声稍静,软桃色的帘幕垂挂下来,在六角灯下泛出微黄的细闪,迎面吹来一阵牡丹香风。
这香氛似曾相识,谢玄玉心头一恍,正欲细看,眼前灯火骤然全熄。
室内花香愈浓,醉人暖风中远远传来一声巧笑。音色好像圆荷泻露,穿林打叶,与台下流水声相伴,艳而不冶,媚而不妖。
舞池边点起一盏灯,隐约可见红纱帐后有人影摇曳。帘帷末端,一对纤纤月足近乎透明,起落看似随意,每步却都踏在节拍之上。
“都别喝了弟兄们,羲娘子登台了!错过的后悔一辈子!”一阵骚动后,人群很快安静下来。
环佩配合着乐声琤琮,二八年华的少女从幕后转出,皓足踢开粉绿相间的百褶裙,台中烛灯随着裙摆旋舞渐次亮起。
细指探出广袖,在这滴水成冰、呵气成羲的寒天,她只着轻纱软缎,时而舒展,时而收束,辫上珍珠自由起落,臂上金钏断续作响,犹如飞旋在羲端的绯色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