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病卧二载久不见人的皇帝!
堂内沉寂,如一潭死水。
谁都不愿犯弑君之罪,可谁都犯下了弑君之罪。
有人面色苍白便跪下去了,心思惴惴根本来不及推诿责任,便见贵妃闭目,沉痛道:“果然,果然。鬼怪附身之事,无有所谓九五之尊之分。厉鬼突现,群臣为自保弑之,错不在群臣。”
于是年迈的官员抬起头来,浑浊的眼里闪烁着诡异的光亮。
贵妃又道:“皇帝亦可为鬼气所侵,何况尔等大臣、尔等身边之人?疯病之人作乱,其状骇人,诸位亦亲眼得见,一只鬼,需要满朝文武一拥而上,大声疾呼,才能制止。若尸骨不焚,陵寝不毁,鬼气或随其尸,必将蔓延,灾祸难以预料。故此焚尸毁陵之事,还请诸位再三思量,切莫因小失大,误国误民”
群臣不住磕头,居然无人再敢异议。
这一日祭典方才匆匆落幕。
贵妃在宫人簇拥下退出朝堂金銮殿,向华清宫走去。
宫道蜿蜒曲折,砖红色的瓦片铺展如海,随众人的步伐轻微起伏,仿若在呼吸。青石路面上细小的尘土,宫墙高耸,瓷瓦玉色,青玉雕栏点缀其间。远处紫藤依依,花影摇曳,枝叶间透过几缕天光。过于耀眼了,贵妃心想。
方归华清宫,宫人悉皆退去。宫人的簇拥如潮水来,如潮水去,贵妃独自一人时更忆起方才堂上惨状,那些血肉模糊的嘶吼与惨叫,在她心中如何也消散不去。贵妃顿觉双腿如无骨,万斤重担压肩,心有余悸,踉跄间几欲坠地,是有人扶住了她。
天色倾洒,光辉刺目,那人的面庞隐没在光辉中。
贵妃心头剧烈跳动,胸口如有千钧重压,心跳声犹如鼓点般急促,亦不知是因恐惧,抑或因无尽的焦虑,便听那人轻快地说:“要真是厉鬼,可不会那么容易就被杀掉。真正从鬼门关逃出的厉鬼,用仙首三支利箭都杀不死”
正是周聆。
她轻轻笑:“贵妃今日真是好威风。来年史官记载社稷华清词,当写:贵妃主持皇陵大祭,倡言‘鬼祟横行,皆因阴气不散,皇陵当毁’。此后亲率内侍举火焚陵,止阴祟,定社稷。是岁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贵妃倚着她,嗔怪笑道:“周掌门莫要编排我了。”
时至今日,已说不清是周聆的主意还是她的。朝堂之上,病鬼并非真鬼附身,乃是皇帝回光返照,因服仙药之故,瞬间精神复苏,力大无穷,身体无痛,气色如常。其心智混乱,亦非为鬼所附身,而是因其癫痫发作,借妖鬼之名,欲祸乱朝堂。此日待诛。
堂上群臣,自诩耳清目明,心思敏捷,却如猴子一般被耍得团团转,真真宫中一场笑话。
周聆只道:“今日祭典,皇帝被乱棍打死,群臣推卸责任,鸦雀无声;皇陵一把火烧毁,真是趣味至极。”
九五之尊又如何?失了龙位,失了人心,只是凡人。群臣因其在殿上高坐而尊其龙威,俯首称臣,亦可因其在陛下疯魔,奋起攻之,弃其如弃鬼魅。
登高,跌重。
于是自那日起,贵妃算是明白:旦是凡人,皆是一条性命,不是生,便是死,高官厚禄之人之命不比两袖清风之人之命更硬,九五之尊不比贫贱之人难诛。人命不过薄薄的一层皮裹着几许流脓的血肉。兴许权贵有金银物什傍身,皮稍厚些了,可是贫贱的皮又能薄到哪里去?再怎么贵贱分别,都是一把刀子进,皮开,肉绽,鲜血溢出,瞪目而断气。人命,真贱,轻不过粟米,重不过碎银,她的命,他的命,都是一样。
【??作者有话说】
第二卷最后一个副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