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回府,那么为娘自请去雁门,给你父王守墓去!”
“娘”李存勖凄厉地悲嚎一声,扑过去一把抱住曹太夫人的小腿,泣不成声,“儿子错了,儿子不要夏氏了,请娘亲莫要离开儿子!”
……
从太妃寝院出来,暮色四合,天空忽然飘起了微凉的细雨。
雨雾蒙蒙,淅淅沥沥,王府的朱墙碧瓦、雕栏玉砌都笼罩在铺天盖地的雨幕中。
李存勖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踉踉跄跄地在雨中走着,任凭风雨吹在脸上,溅湿他的鬓发和睫毛,月白色云锦长袍渐渐洇开一道道水痕。
走回书斋,他站在池边的枫树下,许久不动,看着雨滴打在清澈的池水里,漾开一圈圈涟漪,偶尔有一两片红叶被风吹落水面,跟着涟漪久久地打转,像是一颗颗凄惶无助的心脏……
不知何时雨停了,天色暗下来,廊下有仆人踩着梯子点风灯,灯光隐隐照着他明珠玉露般的面庞,脸上水光潋滟,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许久,他对身后隔了几步矗立的亲兵道:“建及,你去军衙找典谒郭崇韬,若他已经下职,你向当值僚属打听一下他家住何处,务必将此人带来见本王……”
李建及微微一惊,这么晚了,王爷为何让我去找一个下级小吏?
但他不敢多问,立即抱拳宏声应道:“诺!”
李存勖坐在书房的花窗边,打开的窗户吹进雨后清新的凉风,檐廊下宫灯一盏盏亮起来,映得房前那池碧水烟光流丽,清波如幻。
郭崇韬一袭淡淡青衫,从灯影水雾中冉冉现身,面如冠玉,风仪秀彻,从容不迫地跪地叩首,声音清晰醇和:“卑职参见王爷!”
“先生快免礼!”李存勖上前两步,托住郭崇韬手臂将他扶起,扬袖一指自己旁边的座位,“快请坐!”
郭崇韬落座后,李存勖双手仍握着他臂膀,诚挚地凝视他:“早听先生之言,我就不会在晋州城下遭此大败!”
当日李存勖收到刘知俊请他出兵的书信,曾在军衙召集僚属,讨论要不要出兵。
当时除了李嗣源反对出兵,还有一个坚决反对的,正是郭崇韬。
李存勖一听说郭崇韬的职位不过是小小典谒,竟然也敢反对出兵,一怒之下将郭崇韬逐出了议政堂。
郭崇韬的笑容宛如清风朗月,摆手道:“崇韬当时只是为王爷描摹了将来的宏图大略,真正预言王爷将在晋州城下遇挫的是大太保……”
“哈哈哈……”李存勖往后靠在椅背上,蓦然爆发一阵尖锐的大笑,忽明忽暗的烛影里,他的笑容扭曲而诡异,“嗣源的确料敌如神,本王自有大大的厚赏给嗣源!”
郭崇韬静静望着李存勖,那双净如清泉的眼睛,带着洞察世事的透彻与明睿。
等李存勖情绪平静下来,郭崇韬才徐徐开口:“王爷只是太心急了,先王留下三支箭,王爷贡在太庙,至今尚未请出一箭。
“河北打不开局面,伪梁更是难以撼动,契丹又在北方虎视眈眈,河东四面皆是强敌环伺。王爷新即位,不愿保境固守,有意逐鹿中原,又不知从何入手……”
李存勖神情一凛,将座椅“哐当当”拖上前,笑道:“商鞅与秦孝公夜谈,孝公数次移席靠近商鞅,最后君臣二人膝盖相抵,促膝而谈。我欲与先生也来个‘移席问计’,只是咱们却无法再效仿古人席地而坐了,惜哉!惜哉!”
郭崇韬朗声大笑:“卑职久闻王爷爱读《春秋》、《战国策》,果不其然!”
说到此处,忽然将神色一肃,拱手道:“王爷既然爱读《春秋》,当知春秋诸国常常会盟,订立和约。卑职请问王爷,春秋时列国之间的盟约,最后被遵守乃至践约的,不知凡几?”
李存勖微微侧首,浓长如泼墨的睫毛轻扇着,思忖着道:“至多十之一二……”他蓦地眼神湛亮,转头盯住郭崇韬,“先生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