嗣源是个粗人,一向对音律歌舞并不上心,然而此刻心境使然,竟觉得这乐声无比哀婉,宛如一只无形的手拨动他的心弦。

他不由得起身,走到窗边朝外望去。

窗外月色如水,清澈皎洁的月华轻纱一般洒满天地。

荷池边竟有一个女子,身穿月光般的素白轻纱,一缕粉色飘带绕过她的纤腰,从她白如凝脂的皓腕轻轻飘坠。

她随着音乐轻舒广袖,蹁跹而舞,那轻盈的水袖和粉红的飘带在风中飞扬,随着她柔美的纤腰和婀娜的身姿,旋转成一朵绝美的莲花。

荷池上一朵朵亭亭玉立的荷花,亦随着夜风摇曳生姿,袅袅轻舞,仿佛是在为池边的美人伴舞。

美人舞姿翩翩,有如风荷初举;荷花迎风绽放,好似仙子凌波;一时间竟分不清谁是花谁是人,花影人面,交相辉映,直教人心醉神迷,魂荡神驰……

随着乐声节奏越来越快,那美人舞得越来越急,纤腰拧转,袖甩裙飞,盘旋俯仰……最后乐声骤止,美人旋转方定,盈盈侧首,露出一张芙蓉秀面,水眸流转,灯影月辉下竟有几分熟稔。

嗣源心中猛地一跳,从殿中走出,被迷了魂般朝荷池边走去。

水月交辉,湖烟缭绕,迷蒙氤氲的雾气在月光下弥漫,空气中仍残留着淡淡香气。

“妾王氏拜见监国殿下!”风动碎玉般婉转清冷的嗓音在身后响起。

嗣源负手回过头来,低头望着跪拜于地的年轻女子,她的月白纱裙宛若月光般铺展一地,衬得她纤腰柔美,高髻下低垂的粉颈玉白修长,泛着白腻莹润的光泽。

“你抬起头来。”嗣源的声音微颤。

花见羞缓缓抬起头。

嗣源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差点脱口喊出来:“丫头!”

那纤长如画的黛眉,流转生辉的杏眼,竟然像极了年轻时的清儿!

嗣源怔怔盯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一瞬间,漫天席地的悲伤汹涌而来,将他彻底淹没。

许久,他才嗓音低哑地问:“你刚才……跳的是什么舞?”

“凌波舞。”

“你会跳凌波舞?!谁教你的?”嗣源的心好似被重重一击,声音都颤抖了。

“安枢密特命教坊女官教我,让我以此舞为监国疏解胸中郁结,希望监国早日康复,君临天下,以安众臣与黎庶之心。”花见羞深深拜下去,将额头叩在草地上,草叶拂过她的眼睛,也拂去了她满眼的泪水。

嗣源怔怔地望向荷池上缥缈的月光水雾,时光仿佛在这一刻倒流了十年……

当年他带着清儿出征燕国,安重诲为他们接风洗尘。

那天,清儿喝了不少酒,一下打开了话匣子:“凌波舞是玄宗爷当年亲自谱曲,由杨贵妃亲创的舞蹈,如今已经失传。不过我娘亲以前跟着宫里的一位教坊老妪学过,后经我娘自己改编,也创了一支……”

安重诲道:“这么说,夏夫人应该也会跳凌波舞?”

“我小时候跟娘亲学过……”

“夏夫人可愿跳一曲让咱们一饱眼福?”

当时清儿是这样回答的:“娘亲说,女子跳舞只能让最心爱的男子看,恕我不能为安长史跳舞……”

安重诲十分艳羡地看着他:“原来如此,真是羡慕大哥的艳福!”

安重诲以为她说的“最心爱的男子”是指我吧?

重诲啊,你可知,我从未看过她跳凌波舞,她从来没给我跳过舞!

她所说的“最心爱的男子”不是指我,不是指我啊!

李存勖的尸体被抬走的时候,她疯了一样跟着奔向了火堆。

她竟要为他殉情!

我和两个儿子她都不要了,竟要为他殉情。她最爱的人,不是我啊……

……

花见羞跪伏在地上许久不动,李嗣源负手站在池边也许久不动,两人各想心思,形成了一幅奇异的画面。

直到嗣源眼中翻腾的悲怆,慢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