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荣上前搂住从厚小肩膀,弯下腰看着弟弟黑玛瑙般亮晶晶的大眼睛:“你莫去了,你骑马太慢,跟不上我们。”
“娘亲还会回来吗?”从厚眼泪汪汪地问,“《春秋》我已经读到定公五年了,好多不懂的地方,我想等娘亲回来问她……”
“菩萨奴莫哭,娘亲很快就会回来了,你好好地把《春秋》读完,等娘亲回来,见你已读完《春秋》,定会喜出望外!”从荣蹲下身将弟弟搂在怀里,抚摸着他满脑袋卷发,眼睛却望向了如血残阳映照下的层层宫阙飞檐。
……
“阿荣……菩萨奴……源叔……”
她苍白干裂的唇喃喃地呼唤着他们,在那犹如地狱烈火焚烧的无尽痛苦中辗转,凌乱而惝恍的梦境一个接一个……
仿佛前世今生所有的苦厄都轮回了一遍,魂魄如一缕游丝飘荡于半空,她看见红尘万丈,看见闾巷数间,看见那长长的巷陌,两边梧桐依依,黛瓦粉墙,黄叶低窗。
窗棂上雕镂的是如意蝙蝠纹,朱漆门扇上镂刻的是松鹤纹,一切那样熟悉……
那是数年前,在魏州住过的宅子。
敞开的门扇内,有一张花梨木的长方形餐桌,初秋灿亮的阳光从窗户透进来,照得餐桌上的盘碟都泛着温润的光泽。
有两个孩子坐在餐桌边,一个大一点的男孩,俊秀白皙,双目狭长微凹,唇边扬起的笑容微带邪气。
另一个小一点的男孩,满头卷发,黑葡萄般的大眼睛扑闪着。
那是我的儿子们啊,阿荣,菩萨奴!
她想要呼唤他们,却发不出声音……
“你可知虬髯公这会儿行军到哪里了?”从荣将一条腿搭在旁边椅子上,得意而骄傲地斜眼看弟弟。
从厚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怎么叫爹虬髯公?”
“娘不都叫爹‘虬髯公’吗?你以后也是虬髯公,懂不?”
“为什么?”从厚扑闪着大眼睛。
“因为你生了一脑袋卷发,以后你的胡须也是蜷曲的!”从荣伸手在从厚脑袋上用力扯了几下。
“疼……”从厚被哥哥扯得头皮生疼,却不敢反抗,眼里含了两包泪,“可爹爹不是卷发,全家只有我是卷发,还有安叔叔(安重诲)是卷发……”
“我听娘说,爹小时候头发也是卷的,长大以后就长顺了。但是爹的胡须仍有些蜷曲,要不娘把爹叫做虬髯公作甚?”
“娘也叫爹‘源叔’,你知不知道?”从厚像是发现了什么重大秘密,悄悄地小声告诉哥哥。
“我当然知道,娘给爹取了好多外号,我还知道‘烈哥儿’,还有‘李大命’!”
“爹爹对娘亲的称呼也很多……”
“我知道,爹叫娘亲‘清儿’、‘丫头’,有时也叫‘爱妻’……”
“还有‘心肝’……”
“心肝?”
“嗯,我听见过,爹把娘亲叫做‘心肝’……”
心肝……清儿……丫头……
是谁,是谁在呼唤她,声音沧桑而嘶哑……
她的呼吸急促起来,长睫毛剧烈地颤动着,用力地睁开
眼前一片模糊,她意识到自己在一间陌生的房间,可是看不清房内的摆设,耳边隐隐传来“笃笃、笃笃……”的声音,沉闷而又安谧,她在这声音中又昏睡过去……
迷迷糊糊中,感觉到有人为她擦洗身体,为她更换里衣,还有粘稠的液体从嘴唇间喂入,慢慢地滑过火烧般疼痛的喉咙,一点点艰难地咽下去……
她的眼皮再次沉沉阖上,意识飘荡着,进入无数重叠的乱梦,分不清在何时何地……
梦境中有火光冲天,似乎是十八岁那年,在飞驰的马车上,看见长安城三百年繁华被一场大火焚毁殆尽。
又似乎是在洛阳禁军兵变中,绛霄殿燃起巨大的火堆,他们强行把他从她怀中抬走,抬上那高高的柴堆,“不要亚子哥哥”她疯了一样追上去,眼睁睁看着曾经爱过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