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嗣源手扶棺椁，扑通跪下，额头贴在冰凉棺椁边缘，任由泪水滚滚而下。

“大太保回来了！”灵堂外一下子拥来了许多人。

“这么快就从潞州赶回来了？”

“他自己一个人吗？”

……

但是这些嘈杂喧哗，李嗣源忽然间都听不见，也看不见了。

脑海里只有一幅画面，从记忆最深处慢慢地浮了出来……

冷清清的庭院里，一个小小的身影，犹如一头矫健的小猎豹，正挥舞着一柄战刀，一次又一次地劈向院子中央的木桩。

重重刀影带起的寒光，在冬日惨淡天光下如冰棱般变幻不定，一片片枯叶随着凌厉的刀气漩涡般在半空打转。

这时，孩子听见院门推开的响声，蓦地转过头来，眼里迸放出炫目光彩，惊喜地呼唤：“爹”

然而，来人不是父亲，而是一个戴着黑色眼罩的高大男人。

孩子那双漆黑深邃的眼睛，刹那间黯淡了下去。

独眼男人在孩子面前蹲下：“你在等你爹？”

孩子沉默地点了点头。

这是一个神情孤冷的孩子，有一双沉静而清冷的眼睛，尚显稚嫩的眉宇间微带阴郁。

“你爹被大首领派到很远的地方，去征讨一个敌对部落，两三年内不会回来了。”男人那只独眼紧盯着孩子。

孩子眼中有什么东西刹那间破碎了。

半晌，他迎视男人的独眼，静静地问：“我爹战死了，是吗？”

男人沉默，看着孩子的眼睛，那双眼睛深不见底，深得连悲伤也看不见，让人很难相信是这个年龄孩子的眼睛。

“是。”他忽然不想再骗这个早熟的孩子。

孩子的呼吸粗重起来，鼻翼微微翕动，似在极力压抑着什么。

有一瞬间，男人以为孩子会哭。然而，孩子并没有哭，而是将刀拄在地上，默默地垂下头。

“这是你爹送你的刀？”男人的目光落在寒光如雪的刀刃上。

孩子点点头，低垂的浓黑睫毛微微颤动，握着刀柄的指节因用力而发白。

“以后，我可以教你刀术，不过，我使刀不如你爹。你爹是我们沙陀族第一勇士！”男人摸了摸孩子的头，“你愿意的话，以后你就是我的儿子，跟亲儿子没有分别！”

孩子抬起眼睛看着男人，薄唇紧抿，不发一语。

男人眼里露出一丝笑意，温和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邈佶烈。”孩子答道。

“这是个沙陀名字，你没有汉名？”男人问。

孩子摇了摇头。

男人眯起那只独眼，仰望阴霾沉沉的冬日苍穹，说道：“‘邈佶烈’在沙陀语里是‘源头’的意思，希望你承嗣你父亲的忠勇……以后你就叫李嗣源吧！”

052章 嗣源平乱（二）

后来，李嗣源才知道，那天，李克用率兵出蔚州城去拦截幽州节度使李可举的兵马，却因族叔李友金的突然叛变，兵败药儿岭。

李克用被射瞎一只眼睛，当场晕厥，在亲兵营拼死护卫下冲杀出去。

而自己的父亲李霓，为了让李克用平安逃脱，率领殿后部队与追兵血战。

一直战斗到流尽最后一滴血，也没让追兵越过殿后部队的防线。

那一年，李嗣源才十岁。

他已经想不起父亲李霓的相貌，每次回忆父亲，脑海里浮现的总是李克用的样子。

“父亲……父亲……”没有人知道，当他将额头靠在冰冷的棺木上，任泪水一泻而下时，既是为李克用流的眼泪，也是二十多年前本该为亲生父亲流的眼泪……

“大太保请节哀！”张承业挪动着肥胖的身躯，来到李嗣源面前，弯腰苦劝，“嗣王还在大堂等着见你，请大太保收敛悲伤，前往谒见嗣王！”

李嗣源整个肩背都在抖动，许久，才慢慢抬起涕泪横流的脸。

他茫然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