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埂不过半尺宽,粗棉布工装与骆马毛西装面料摩擦的声响,轻得像羽毛落地。
走到田埂尽头的拐弯处,两人错身时手臂轻轻相碰。林珠的皮肤带着被太阳晒了一天的温度,热石一样贴过他西装下的手臂,又很快收了回去。
“找个地方边吃边说?”
“不了,八点半的飞机,跟你说完就要去机场了。”
林珠把本来摘下的草帽又往头上扣,好似无意地垂眼打量埂边几星淡黄色的野花,喉间先漫上一丝涩意,才轻轻“哦”了声,尾音很轻。盯了一会儿野花,两只手又开始摩挲矿泉水瓶,扭头看向瓶子上贴住的标签,余光看见夕阳把两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歪歪扭扭地缠在一起,她才又开了口:“那你找我什么事?”
“喏”施竞宇递来一个文件袋。
“这是什么?”
“聘用合同。”
“聘用?”
“嗯,请你当‘半山’的技术顾问,愿意吗?”
“为什么是我?你知道我对‘半山’的看法,也知道我对资本的态度。”
“因为你是我认识的最值得将葡萄的未来托付的人。我知道你对我有看法,但和你一起经历了这么多事,我想改变,我想和你一起做出属于中国的好酒。”
林珠愣了一下,抬头看向施竞宇,她试图在他的眼睛里找出点虚伪,但什么也没有。
***
林珠回家后迫不及待打开聘任合同,看到年度合作费 12 万元,且不含差旅费。
合作时长 3 年。
天哪,比龚雪峰还贵。这远超她预期。
她来回翻找,想看看对她去酒庄的频率要求。确认合同不要求全职驻场,也未明确每月到场天数,于是发消息询问施竞宇,对方回复“你想去几次就去几次,差旅费找财务部报销。”
这也太随意了,但转念一想,半年接触足以让施竞宇了解她极强的责任感。她想起网上看过的话:
真正顶级的人才无需管理因为他们会自我管理。
没错,她就是顶级人才。
林珠靠倒在沙发里,转一圈躺下,蜷起双腿悬空蹬来蹬去,暗自得意原来自己这么值钱。
她心里打起主意,弹起来从客厅桌底拿出计算器。
施竞宇给的顾问费,是她累死累活当牛做马才能赚到的钱。
深圳人果然有钱,她边嘀咕边在计算器按下“归零。一贰零零零零”
嘴角的笑意根本压不住。
有了这笔收入,她能干的事就多了去了。
先盘下村东头那 20 亩荒地,前几年酒庄迁走的时候她去打听过,每亩年租金 800 块,不知道现在涨价没。那块地可是片沃土,条件比自己地还要好,她要赶在被拿作他用之前赶紧下手。
先预付三年租金四万八,手上富余的资金还很多。剩下的钱,或许该买台二手拖拉机?她翻开记账本,耕犁人工费占了种植成本的 20%,如果有一台拖拉机,后续可以减少许多开支。而且拖拉机还能停在村口的晒谷场,这样村里谁要用就招呼一声,比老黄牛好使。
南面还有一块地,但土质不太行。东面西面,也有许多地块过去都是种葡萄的,但因为这营生的创收能力太差,陆陆续续都荒废掉了。
不过无论怎么说,即使是朔方山最次的地,也是为种葡萄而生的。
这件事在这座山了世世代代传承,定然有其道理。
不知多久以前,或许千年,先民在北郊种下第一株葡萄,将藤蔓编织进五谷丰登的祈愿;百年前,关中平原老农用皲裂手掌丈量田埂,将葡萄倾入陶瓮。木杵捣出的浆液里,沉潜着渭水河畔的蝉声、麦场扬起的尘土,以及窖藏岁月中渐渐浓稠的光阴。那时的北郊村民,是土地的诗人。葡萄园的春生夏长、秋收冬藏,是代代相传的家业图腾。
然而时光流转,工业化浪潮漫过田埂,城市霓虹照亮乡村,传统农业图景在时代裂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