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两条粗壮手臂乖乖贴在身侧,一双手扣着桌沿,“我这反而是负责任,好吧?我不想因为我的生活习惯困扰她。”

纪忍冬最烦他又当又立,不轻不重地捶了卢卡肩膀一下,“阿根廷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不要脸啊?”

卢卡立马装作吃痛大叫,捂着肩膀,可怜兮兮地把头凑到纪忍冬脸侧,“跟你说过多少遍啦?我虽然在阿根廷长大,可我身上流着和你一样的血。你看,血管颜色都一样诶!”

卢卡抬起黑黢黢的小臂,伸给纪忍冬看。纪忍冬也挽起袖子露出雪白肌肤,同他并排。卢卡于是将手臂贴着她,昏暗灯影下,两人的血管似乎穿过皮肤连在一起。

纪忍冬趁机轻轻蹭他,让他的体温透过皮肤,慰藉她在空调冷风下瑟瑟发抖的身体。

卢卡感到胳膊上凉丝丝,直痒到心底。

两人的目光从手臂溜上去,撞上对方亮晶晶的眸子。

纪忍冬突然抽手,“我去下洗手间。”

“小心点。”他温和道,护着她从高脚凳上跳下来,手臂和她腰间一直保持着将碰未碰的距离。

纪忍冬一身水色连衣裙,粗棒针毛衣外套挂在薄薄身板上,脖颈修长。此刻她像一片叶子,从油腻拥挤的地下酒吧中间飘过。

卫生间里脏兮兮的镜子里映出她清秀五官。这张脸是留白恰好的水墨丹青,粉白面庞上点缀小巧眼眉口鼻。微吊的眼角像在雨前龙井里偷掺了鹤顶红,无知无觉中索人魂魄。

可再水灵的脸蛋,在史料里泡一天也变得黯淡。此时她鼻梁上还挂一对眼镜印子,两块皮肤在周围粉底液的衬托下格外灼目。

卢卡打来电话时,她正穿梭在十九世纪中国的通商口岸:领事馆大厅金碧辉煌,低斜烟馆烟雾缭绕,菜市口“去留肝胆两昆仑”余音不绝,买办数着黑心钱,猪仔卖着命。

二十一世纪芝加哥北城的单身公寓里,电话那头男人声音沙哑疲惫。

纪忍冬合上电脑,顾不上许多,只披件外套就匆匆往酒吧赶来。

一米八的魁梧大块头坐在吧台边上,远望去竟显得有些脆弱。

酒已调好,卢卡请客。

“忍冬,安娅想让我辞了工作,移民去澳洲,跟她结婚。”卢卡开门见山。

纪忍冬怔住,手指绞着衣角。作为“朋友”,她又能说什么呢?

她试探问,“你…要去吗?”

“宝贝,你要我去吗?”酒杯后面,卢卡脸颊枕着吧台,眼神碎成万片。

“我……”纪忍冬慌不知措。

慌忙间,她瞥见卢卡忍不住笑意的嘴角。

险些又上当了!

她拿起酒杯,往旁边一放,“你不想去就说不想去,少拿我当挡箭牌。”

卢卡狡猾的脸从酒杯后面露出来,嘿嘿一笑,“还是你懂我。”

“我当然不想结婚,可她拿捏我啊。当初我进律所,一个推荐人是安娅的人脉,她随时都能让我丢工作。为了不气到她,就只好跟她拖着咯。”遇到精明女友,即使是风流成性的卢卡也只能无奈摊手。

他趴在桌上,下巴颏压着手背,“我心情不好,你就陪我聊聊天嘛。”

听到卢卡的吃瘪经历,纪忍冬竟心生“天道好轮回”的快意。

她长腿一翘,“叫姐姐?”

“好姐姐,”卢卡绕到她身后,双手擒住她肩膀摇来晃去,“我现在就是一只没人要的野狗,你就收下我吧,好嘛?”

“你可算了吧,”纪忍冬任他摇晃,“我养狗是要做绝育的。”

就这样,浪子惨遭逼婚的故事成了开胃小菜。两人东拉西扯地谈天说地,不知怎的,空酒杯已经叠满吧台。

和卢卡相处的时光总是过得飞快,纪忍冬若不找机会溜走,明天早晨的写作工坊怕是又起不来了。

说不清是天赐良机,还是人心善变。纪忍冬从洗手间出来时,正看见卢卡向酒吧里侧打台球的金发美女吹口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