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复回想一个与奶奶无关的电视剧片段。

那是千禧年热播的军旅电视剧,男主的父亲入狱,男主前去探望,父亲以为浑浑噩噩的儿子只是一个兵混子。男主想告诉父亲他已经是特种兵,那是步兵的巅峰。可是父亲庞大的身躯挡在面前,他最终什么也没说。

小时候的纪忍冬一直为剧中的男主遗憾,为什么不说出来让父亲骄傲呢?二十六岁的纪忍冬看着病床上的奶奶,忽然共情了一个虚构的角色。因为她知道躺在床上的那个人不在乎她是不是世俗上的优秀。更因为奶奶躺在那,这件事那么真实,那么沉重,让纪忍冬觉得为自己的成绩洋洋得意是一件很轻浮的事情。

家庭群里,大姑的儿子发消息说他们还有十分钟到医院。纪忍冬回复表弟说,让他们走到住院部,她下去接。

也就是说,纪忍冬还有十分钟的时间。这十分钟,只属于她和奶奶。

纪忍冬做了一个全世界没有第三个人知道,但于她一生而言最重要的决定。她不要以后的自己为这一刻遗憾。

她轻轻抚摸着奶奶的额头,对她说,“奶奶我读博了,我走那天你送我到楼下,你还记得吗?我现在英语说得可溜了,再也不用你提醒我背单词了,我还能给美国人讲课,我写的论文全系都说好。”

她说出了她以为自己一辈子都不会说出的话,“奶奶,你为我骄傲吗?”

大姑的车已经到了楼下,表弟打来电话叫她下去。

没时间了。

纪忍冬湿润的面颊贴着奶奶的脸,喃喃道,“我觉得我的鼻子长得特别像你。别人都说我鼻子生得好看,我觉得咱们俩的鼻子是一样的。”

最后一秒。

她吻在奶奶的额头。

奶奶最后的味道,是咸咸的。

北京时间上午八点,整个华北平原出现了罕见的四月飞雪。

卢卡估摸着纪忍冬应该睡醒了。她有时差,家里又有事,不会醒太晚。于是发微信问她,「你还好吗?我很担心你。」

人死之后手续办得很快。太平间的工作人员来到病房为逝者换上一身中式黄袍,撒上纸钱,推着床从早起来挂号看病的病患家属中间穿梭而过,人就算送走了。

子女拿着逝者的身份证去太平间门口的门房登个记,联系殡仪馆的人来取走就行了。

纪奶奶的癌症拖垮了纪忍冬全家,纪父纪母整整两年没安生过一天。两年的苦痛、压抑、和争吵在这天戛然而止,爱与恨都潦草地结束了。

一家三口驱车回家,车上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

纪忍冬看着窗外白色的雪花,落在灰秃秃的城市。

她跟卢卡说,「今天的雪好大,是送奶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