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中的剑几乎握不稳健,她的手掌心一阵疼痛,抽搐着蔓延到胸口,她一路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嗓中有血,脑中只有那些和鹤颉血脉相连的回忆鹤颉常年的视若无睹,父亲和出的那些单薄的稀泥,母亲更是一片空白的群山,她向她大声喊,但风雪吝啬到吞进她的哭泣却吐不出一点回声。
忽有人喊道:“那是谁?是哪阁的弟子?!”薛冲用头巾扎紧了头发,她心想,这动作表明她的清醒。男弟子的发式样子从黑暗中足可以混淆一时公仪蕊辨认的眼光。今夜之后,她恐怕要被赶下天都剑峰,但是她好像没那么在意。剑道不是她所期待的,剑术不是她所希望的,人剑合一是难得一见的,贱人们是俯仰皆可拾得大把的,那这儿和万星城的廊不语鹤家有何区别?
薛冲在群山之中穿梭,公仪蕊的耐心奇佳,追了个半个时辰也不退缩,薛冲一边寻路,一边要甩开她从前梦寐以求的月光,明月何时照我床头,但她突然顿悟,不杀了地板下响动的老鼠,她就难以安寝,月光日光就滚一边去吧。
她感觉不到痛,也感觉不到累,好像又一次听到鹤颉的声音,她说:“母亲叫你去她那里一趟。”她还说:“这半个月我不在家,我要去桃源剑悟道,父亲没和你说吗?”还有鹤颉弯腰拿着小扫帚清薛冲瓜子皮的声音……薛冲边吃,边让瓜子皮落到妹妹的簸箕里,鹤颉抬头,毫不愠怒,只是视而不见。远在及笄前,鹤颉就渐渐无法被激怒了,她拥有的一切使她根本不屑于被她激怒。
薛冲走上了一条正确的路,她看到了后山的那些冰宫石殿,而守卫后山栈道的弟子们站如雪松,被厚厚叠叠的白淹没的他们在看到薛冲的开始,就饿虎扑食一般,提剑奔袭向薛冲。
薛冲仰头,就算是蒙着脸面,蒙脸的布和脸已被后山的雪刺出多道小口子,剑尖的光芒越逼越近,她瞳孔一胀,此时丝毫不怕,她要见鹤颉,一刻也不要等。她受不了她的虚情假意她清水白莲一般的宽容,有这般心意,为何母亲买来的糕点从来没有主动分一口给她?为何从前偷钱去买棋谱被发现时毫不犹豫看向她?为何明明是自己下河捞鱼疯玩还要把鱼筐塞到她的床下?
薛冲提剑挡剑,两剑猛兽獠牙相错般咬在一起,她这一剑出得不可思议,就如同一颗瘦骨伶仃的钉子牢牢卡入了巨虎的牙中,那弟子要从收招杀招的间隙里掏出她的剑意,眼中钉喉中鱼骨,进退不得,他已是恨得抓狂。
薛冲后方又杀出一个弟子,这弟子几乎是要把自己扔出来一般狠厉,后山修炼清苦无比,守护后山栈道更是无与伦比的寂寞,栈道弟子年复一年日复一日地看守和轮替,苦劳高高,功劳寥寥,薛冲的头颅就成了他们离开栈道最好的垫脚石。
薛冲来了天都剑峰一日,听了一下午啰嗦沉闷的剑道,霜降雪飞剑要苦等修成冬影心法二十年,在这之前要费尽前代心法,做好忙碌几十年一无所获的准备,她不耐烦这样的修炼。
但在这杀机重重的山道上,天都剑法流光溢彩,每砍一剑到崖壁上,都有山石的血肉飞溅,栈道摇摇晃晃,不再年轻的五六个弟子将薛冲团团围住:“你叫什么名字?报上名来!”
薛冲在剑尖上逃避和攻击,喉咙发痒,眼睛也发痒,腥湿的液体从眼眶中眨落,凶残的内力威压把她逼得几乎要跪下来,她捏紧了手中的剑,在山道上像狗一样奔跑,像狗一样逃命,她左看不见弟子,右看还是不见一个弟子,醉酒的身体和精神都把她砸向了山崖下方,万丈深渊掉下去做鬼爬都爬不上来。
她孤单地往下坠,抽不出力气把自己扛起来了。
她再次往右边看,一把金伞猛地阻拦了千山万雪,伞面铺下洞房花烛似的光芒,伞架则在崖壁上抓挠着,不向上攀爬,一步一刻印,下降的速度顷刻间变得相当柔和。
薛冲脸上的血泪被一只白皙的手拂去,她睁开眼睛,悬崖峭壁间,金伞艳光下,她看到的是暮雨的脸。
暮雨宽大的袍子和袍中一阵阵的馨香裹住了薛冲,让她们轻如羽毛,在高山间降落。
暮雨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