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川那个时候太小了,只要一醒来他就哭,我妈妈没办法,只能不停给他喂安眠药,”纪宁生的声音飘忽而抑郁,他扭头望了一眼顾珩北,干巴巴地扯了个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表情,“那时候我妈妈特别怕把他给喂傻了,但是没办法,如果被巡弋的海警发现,那些人就会把我们直接扔到大海里去……”

顾珩北的一侧肩头用力抵着沙发椅背,半边下颌埋在肩膊的阴影里,那仿佛只是个便于他支撑颅颈压力的很平常的姿势,至少他的脸上没有掀起任何表情,以至于纪宁生失望地又瞥过了目光。

“我们在海上待了很久,离开家的时候别墅后面的红枫林开得正鲜艳,到了华夏后我也看到了枫树林,但是满林子光秃秃,风刮得好像哭一样,连小川都长大了一点点……”

纪宁生枯败的面容蓦然狰狞起来,顾珩北意识到这个故事即将进入真正可怕的转折,一瞬不瞬地盯着他。

……

华夏最北部的边陲小镇,旅馆的房间逼仄狭窄,空气里满布着潮湿粘稠的酸|腐味,盖满了油腻尘土的电灯泡摇摇晃晃地悬在头顶,昏黄模糊的灯光将两个小孩的身影拖曳在粗糙灰白的水泥地面上。

沈宁生带着弟弟坐在房内唯一的一张矮窄小床上,用旅馆老板给的一副脏兮兮油腻腻的扑克牌玩“拖火车”。

“吱呀”,房间的木门被推开,沈兰提着几个泡沫饭盒进来。

“妈妈。”

“沈妈妈。”

两个孩子都往她的怀里钻。

韩雪落出生后其实一直是沈兰带着,但她从孩子能说话起就一直教给孩子自己只是她的“沈妈妈”,她始终告诉孩子最疼爱他的是他的亲生父母。

沈兰给沈宁生开了份盒饭,然后把小雪落抱到腿上慢慢喂他吃饭,她一边喂着孩子一边看着放在床沿的一份报纸,那是她出去买饭时一并买回来的。

女人手里的饭盒打翻得毫无预兆,男孩没饭吃一下子就哭了起来。

沈兰把孩子抱起来,沈宁生嘴里还含着一口米饭,就看着他的妈妈一边拍着弟弟的背一边拼命地掉眼泪。

大人的伤心实在太可怕了,没有小孩子那种呜哩哇啦的哭声,只有无声而压抑的抽噎,那是从身体内部里滚出来的眼泪和战栗。

沈宁生也哭了起来。

那天全世界的报纸都有共同的国际头条“A国国宝级科学家被控叛|国,拘押途中多名探员与其车毁人亡”。

……

纪宁生回忆着:“报纸上的很多字我其实都不认识,但里面提到了我林妈妈和韩爸爸的名字,还有配图的照片是我们红枫林别墅,我跟你说过的吧?我们别墅前面有个喷水池,那池子里面有个光屁股尿尿的娃娃,小川小的时候一直以为那个娃娃是真的,冬天的时候他还拿自己的衣服想给小娃娃穿……”

“别说了……”顾珩北沙哑道。

“我林妈妈和韩爸爸就那样死了,小川什么都还不懂,他只知道我妈妈打翻了饭,他哭得伤心极了……”

“我叫你他妈别说了!”顾珩北双拳猛力击打在玻璃茶几上,他眼睛赤红,胸膛急剧起伏。

“顾四少……”纪宁生忽然嘶哑地喊了一声,顾珩北看到纪宁生覆盖着淡淡光影的侧面朦胧而茫然,充满了不解和疑惑,“你说我林妈妈和韩爸爸,他们是叛国者吗?”

“他们……”顾珩北深深地吸一口气,有一瞬间他的嘴巴像是被冻住了一般几乎无法开口,等他好容易能发出声音,只觉得喉咙里每挤出一个字都像吐出一块烧得滚烫的烙铁,“……是英雄。”

“英雄……”纪宁生低声重复着,“英雄……”

“是的,”顾珩北唇线紧紧抿着,用力地从齿缝里说,“他们是英雄……”

“你放屁!”纪宁生霍然拔地而起,指着顾珩北一声暴喝!

顾珩北满脸的哀伤悲恸全都凝固成怔愣错愕。

顾珩北眼睁睁地看着纪宁生的眼眶里漫上重重血丝,突如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