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见她摆出坏脸子的样子,眼风凉飕飕的,做爸爸的乍一见,很不是滋味,口气几乎讨好。

“你不会要赶爸爸走吧?”

“怎么会。”袁宵说,“爸,我送你。”

爱女心切的表情暗了一瞬,冯忍涛心里明白大半。

听多马屁颂歌,所到之处尽是人欢马叫,前后簇拥,好久没听过逐客令,不大适应。他顿了顿,指向张弛:“天热,你别动,叫他送。”

口气是使唤美院学生的口气。

张弛不在意,清楚袁宵不愿意和父亲相处,甘心代劳。

到最后,是袁宵和张弛一起把他送出小区大门,老崔说去开车,十几秒跑得不见人影。

短短几分钟路程,走到小区门口,冯忍涛对张弛看法发生重大改变。

横看竖看,全是不顺眼。

做谁的外甥不好,居然做林庆民的外甥,林庆民,一个现代的古代木匠,成天跟木头打交道,爱女人,他爱得明白吗他!再说了,削木片搞盘子能赚几个钱,小玫跟了他,有好日子过吗!

还有你,小六岁,我女儿上初中你小子还在尿床,要么在哪和尿泥玩呢,也配跟我女儿站在一块!

大画家满肚子没风度的牢骚。

憋着发酵,酸坏了。

再大火气,被女儿看一眼,也得软和下来。

“画展开到宵宵家门口了,好歹来给爸爸捧个场,成吗?上回说的新作,想让你亲眼看看,那是我和你阿叔年轻时候。”

他迫切想托举女儿一把。

上次画展办得相当成功,海城报社、电台、文化旅游局等相关部门将大画家冯忍涛视作天降福星,整个国庆,他都在应酬,到处应付别人的请吃,见了不少藏家,没有任何背景的他能够走到今天,不容易。

那么多人恭维,马屁接马屁,调色盘也能拿去卖个高价。

别人三亲六眷的一滩烂泥有胆子摆上台面来吹捧,他冯忍涛的女儿,不比他们强多了?画个画,拿去香港澳门拍卖会随便拍,难道不值把千万?

感觉冯斌傻乎乎的,尽被利用

92/健全

“这几天,爸爸老是梦见你小时候,这儿,”冯忍涛指了指额头,“头发老爱打卷,跟洋娃娃似的。不怯场子,顶着听话的小脸,心里想你自己的事。”

连这点都这么像爸爸。

咱们都是心里行反叛的人。

多么和谐的父女交心画面,你小子凭什么在场?

冯忍涛拿眼睛瞥张弛。

这是他第二回近距离看这个年轻人 ,如果动用到画家的画眼,他对张弛的反感会减轻许多,好看后生很多,美得千篇一律的人更多,美得出类拔萃的,很少。

头脑也还尚可,不是蠢人。

张弛符合他对美的判断,里外通透。

美不知道美,丑才知美,知道美是什么玩意,越对立,越敏锐。好人看好人,远不如坏人看得快,坏人能一眼认出谁是好人。

冯忍涛打断自己,不再去看,万一越看越顺眼那就完蛋了。

黑色轿车停在马路对过,号称最符合空气动力学的女神车标傲立在车头。

“叔叔,车来了。”

“嗓子也挺好。”冯忍涛头回听张弛说话,厦门那次他是个哑巴,不讲话。还是继续当哑巴吧,车来了,是不是他该走的意思?

最让他伤心的是,袁宵说:“爸,过街吧。”

红灯的消亡还有十秒。

倒计时开始了。

冯忍涛顾不得张弛在场。

“这么多年还在生爸爸的气啊,把你的童年错过去,是爸爸不好,那几年东奔西走,你又是个女孩子,不好带你,只能把你放在厦门,宵宵要是连爸爸都不认,爸爸心要碎了。”

袁宵打断他:“爸,我帮到你的忙了吗?”

冯忍涛一时没想起来。

切到绿灯,开始走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