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八点,夜空一轮皓月。

到处张灯结彩,欢度春节的横幅,中国结之类的装饰,腊月二十已经挂上,年味只会一天比一天浓。

这个年对于冯忍涛的代理人老崔来说,十分难过。

这阵子,网上针对冯忍涛的口诛笔伐闹得很凶,主要针对他的发言。譬如做老师的要革新革新头脑,不要老是怕学生超越自己,现在的大学生,也太面了,学术上必须有弑父的志向,别配合别人搞尊卑有序那套,你得下定决心,超越你老师。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他巴不得他的学生强过他。

这还不算最出格的。

冯忍涛又说,有些老艺术家都他妈混蛋流氓,艺术可以是借口,拿来给这些人耍流氓。

用老崔的话说,你这么说,拿多少老艺术家的脸去擦地,人家能容许你这么干吗?

引信点燃,很快烧出冯忍涛的美国籍来,还把他婚内出轨等花边情史挖了出来。

这下局面更不好看了。

老崔愁眉苦脸,冯忍涛却看得很开,网上的年轻人,捧你一时踩你也一时,别说现在,哪朝哪代不这样?要出风头,想说说真话,就得有受罪的觉悟。

好的极限叫什么?叫糟。

糟的极限叫什么?叫好。

至于大导演的电影《十年温故》,上映没几天,忽然下映,沉寂半年,再次上映,并且在欧美公映,靳喻秋博士一单元最为人唏嘘。

冯斌特意去看了这场电影。

没跟任何人说,只和春晓说,冯忍涛没有拦他,阿母冯玉如也不拦他,儿子要见爸爸,天经地义。

人他是见到了,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也见到了。

在纽约,阿哥家里,怎么说呢,那顿饭真难吃啊,一下吃出多年前在初恋女友家吃饭的老感受。

伪装的热情,伪装的学养。

中途,冯斌忽然特别想去吃一碗牛肉砂锅米线,烫出几个嘴泡。他信了,信了阿哥说的话,有的爸,有不如没有的好。

也许他也是这类父亲。

把阿母交代的图纸、手表机芯留给对方,回国后,冯斌老是肚子疼,没想到这场见面这么难消化,还搞坏了他的阑尾,前几天的阑尾手术,把他留在深圳,不能回厦门过年。

这年,对汪洋来说倒是好年。

公司自成立以来一路爬升,投资进账,开始着手建立第二个大模型。

拍胸脯说,他汪洋有恩必报,没有张弛给的启动资金以及协助,一切不会这么顺利,他和驰神之间,虚的免了,总之两个字,分红,狠狠分红。

冯朵说:“这是六个字。”

“别拆我台啊,深情表白呢。”

“假鬼假怪。”

挨她骂,汪洋简直开心死了。

熟悉的老旧骑楼出现在眼前,夜晚各个档口收摊,地面洒扫过,一条道走到尽头的菜场保有几分白日的市井气息。

走过菜场,是熟悉的上坡路,路灯明亮,左右两侧家家灯火,白的,黄的,大晚上,谁家孩子在练琴,弹的是《天空之城》。

厦门春节前的夜,小巷的夜,音符流水般,静静流淌。

“阿姐!”

斜坡上头,冯朵举起手臂挥舞。

她有多高兴,那条手臂足以表达,运动员的躯体瞬间调动,嗖的一下,后面的汪洋愣了愣,身边人咋没了,回过神,叫喊着追上来。

茸茸不要爸爸抱了,她要下来。

她要找小姨。

她要摸小姨手臂上的肌肉。

张弛不会不答应,松开拖行李拉杆的手,双手把女儿平稳地落定到地面,一岁以前,女儿几乎长在他身上,他的温柔和严谨,在做爸爸的时候是加倍的。

“我是谁呀?”冯朵这辈子没有过这么孩子的语气。

“小姨。”

“那我呢?”汪洋把脸凑上去,“喊声小姨父听听,可以吗?”

小粉团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