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眉,按按自己腰边。她手中之物,正是少东一向贴身藏着的稀世之珍梅花骰。
“小粮所盗之物,果然都大有妙用。”她笑,轻闲地松手,将他剑身拨开。梅花骰上被刺中的幺点略有开裂,她连忙将骰子捏在指尖,转身顶在光下细看。
燕偈在台下早出了一身后怕的冷汗,只恐那尔阗吾在小粮背后报复,于是紧紧盯住他行动。
“尔大哥。”小粮背持长剑,“认输否。”
尔阗吾身形不动,恍若未闻,抬手似要将铁面取下咳嗽。燕偈只死死看着他的手势。
“连我这化外之人都知道,听人说话不答,很是无礼。并不是作态为一介冷酷侠士就招人喜爱了。”小粮将梅花骰掖回腰带中,侧过脸看看他,伸一指教导道,“除非你很俊美。”
尔阗吾将要摘面具的手定住,接着按回肩伤处。燕偈颇为失望,又颇为自得。多情剑主人珠玉在前,何人敢自况俊美?这厮还算有点自知之明。
他缓缓道:“我认输。”依旧是咬着字眼,像是刚刚学话。
磬响三声。观者声动,连南席当中的良斐都站起拊掌笑道:“不愧是我的曳落河,果有我少时风范。”鱼郎在旁,知“曳落河”是勇士之意,不由疑惑侧目。莫非主人当真赏识起这欢跳叫闹的贼人来了?
头顶传来闷闷雷动。万过照将念珠缠在手臂上,袖子束起,绑在背后,看顾着炉门内的熊熊大火。她解下风帽,露出刚刚重新长出发茬的脑袋。柴火烧得人发懒,她轻轻挠了挠后脑,打了个呵欠。
万水云捧一平盘缓缓走近。她在盘内手指拣选,挑中一只人俑,交给五妹。
“劏猪的屠夫油污甚多,烧得多费些工夫。”她看不了火光,只是微闭着眼睛道。
万过照把小人俑用两指拎起,哑笑一声。
“其妻或是受不了每天凌晨仔猪在放血槽旁的尖叫,就以尖嘴刀将这屠夫屠了。之前我下山走动时,她扯住我,偷偷给了我三倍的供养钱,要我将他搬上山来,取心烧俑,劈肉制柴。”她将人俑放回盘上,比三根手指头,啧叹着晃了晃。
万水云自己也算了算:“三倍的供养钱很慷慨。足够让小豆灯在祠里为她夫婿点一个海灯。”
万过照点头:“割喉,放血,去脏,辟油。其实我手上工夫足足地划得到三倍赏钱。四姐不知道这人肚肠多大,扯得我发汗。”
“你也辛苦了。这些时日还要备柴,往来山内外很累吧。等母亲仪式完成,你一定要好好休息,不用再下山给人走方看病了。”万水云神态柔和地低眉,炉火的光在她薄薄的眼皮上跳动,青紫的细筋格外明细。
“四姐客气,都是过照分内之事。四姐才是真辛苦哩,要取肉脏与泥和起来捏俑,想想都手酸。”万过照叹道。
“舌,心,肾,都是好处理的净物。过照,你还要把人柴清洗干净了再硝制为柴,才是真正费力气的。”万水云摇摇头。
万过照淡笑,侧耳静听地面上的雷动。她知是第四场比试结束,正是群情欢洽之时。“不妨的,咱们都是一心为母亲的大计考量。既然这批人俑都已经烧成,我就上塔去了。四姐回吧,小心点路。”
窑房中暗道四通八达,万水云目力不便,平时只在葫芦窑旁凿作人偶。她略想一想,道:“现在虽是白日,但我想……我许久未上塔了,可否劳烦你搀着我一道上去。我想摸一摸满壁的人像。”
万过照应是。她手上力道极稳,右手接过陶盘,托平四列共八只小人像,左手携拉着万水云,借炉火的照亮向前行了一段路。
她二人一步一点,循冷凝的溶水滴落声,以足底探着暗道的起伏。万水云抬起头,白睫动了动,辩识着前方幽光的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