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2 / 2)

渐不灵便,似乎需极力思索,才能辨认身边好友。

师傅忽嗤笑一声:“燕二公子酒量差得很,更是丝毫不耐毒,我看他快没有出的气了。小粮啊,你若再不解酒,你与你身边人,可都要长醉不醒了。”

小粮如茫然坐雾,握着酒杯的指节,冰冷麻木。师傅自如地提着袍角,在福手曲中踢搅起酒沫。美酒泛泡破碎的声音,如细细絮语。这莲堂夜宴上的纵情笑语,浸在大坛的酒水中,瓮闷而不真切。

“你盗入救生塔那一夜,先在莲堂中与喜子貊闲谈时,不是早察觉了香案上的残香有问题么。”师傅在杯中背手踱步,“那残香气味,你在山外民寨、查嫂子家中曾闻过,在小祠后的入山石洞中,你也曾闻过。”

“最早最早,你还曾在一个人身上嗅到过。那人并非坛山女儿,今夜却也身在宴中。”

小粮双目空茫,微动唇道:“……香……楚公子……是他身上的香气……”

与谈录跳下悬剑口后,在韦氏宝舫上,小粮挟住楚鸾之后,曾捋起他腰间香囊,好奇地嗅了嗅。他身带的香囊之中显然是名贵香草与果药,但他衣衫抑或肤体下,却泛出一道淡苦、淡腥的木香,游丝飞缕一般,钻入她鼻官,深切着明。

“此时此地,这偌大莲堂中,处处充盈着那苦香的气味。”师傅从杯中仰头看她,笑意在垂纱之后,影影绰绰,“你盗救生之时,尚且知道在莲堂之内控制吐息,以防为香所迷。怎么今夜贪饮几杯,就忘记戒备,浑沌至此?”

小粮略蹙眉,眼中已勉力挣出一星光亮。她强笑道:“师傅莫怪,是我离了师傅之后,很少饮酒吃肉,以至一口半口之数,就大醉了。何况,徒儿知道师傅总会前来打救,自然防备心稍收些。”

师傅歪过头,冷笑一声:“蠢小粮,我怎是你师傅?这‘小粮’之名,是你到篆社后自起的,尔后,你并未给你师傅去半封书信,当然,你也不会写‘粮’字……她又怎会知道你的新名号。”

小粮惊诧,手指略微松动,酒杯缓缓滑落,即将坠地。

杯落之际,无端风起,分拂开“师傅”面前轻纱。显露出一双精明的亮眼,以及如藻飘拂的乱发。正是小粮自己的面容。

“小粮,你既自名自命,就该知道这世上并无旁人可放心倚靠。即使是师傅也不行。”

杯中的白衣“小粮”狡狯一笑。

“这生死关头,你不凭自身,还能指望谁人?快些醒来,不然,恐怕你也要被制成塔下窑房里的人柴了……”

酒杯跌碎。白衣身影重新消遁为残酒所照映的凄光。她如从被大坛中拎起,前额透湿,洇着冷汗。夜宴中的声与色,一瞬也从酒杯碎瓷中溢出,在小粮身周鲜明舞动。

她惶遽地四面扫视。夜深的莲堂中,与会者围坐长方大桌,均狂饮过坛山所供的佛手曲,显着荒醉而欢愉的神态。而空气中明显不止烈酒的芳醇,还有苦腥的木香,浓郁得几乎盈如云霭,使她视线时清时迷。

似乎人人都溺于最美幻的梦中。周驹在烛旁翻动手掌,迷恋地看着自己挑指的弧度;马庆宗醉扶着长马刀,雄赳赳往前扬手,似是叫人让路;贾意做穿针引线状,将虚无的金丝在唇上抹过,接着穿入乌有的针孔;喜子貊口咬鬓花,嬉笑抛着彩镖;山宴醉倚在尔阗吾座旁,笑唱着粗豪的纤歌;楚鸾粉面烧红,将自己剑穗上的蝶翅一只只捻下,又满口嚼碎。

尔阗吾仍静坐在小粮正对面,但明显神貌恍惚。他数次抬手,似想将沉闷的铁面摘下,却气力软懈,无法行动。

而小粮座旁陪侍的,唯有元三、燕偈二人。两人此前隐隐地颇不对付,这时间果然捋袖抡臂,只不过是喧笑着猜拳而已。

小粮强持着心神稳定,面上也手支额头,做着醺醺之意。席上竟再无一人觉察到这场面的不对。

她正思索着对策,却觉侧脸袭上一阵锐痛,如裹着尘沙的冰粒扑上面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