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柔扬指。话中还是笑音,细听却总觉得其间毫无情绪起伏。
“为朕,把杜相的头颅砍下来吧。”
虎食人斧依言高高扬起,在青白的日晕下,牵起古怪而漫长的阴影。
杜庭被她揪着散乱的发髻强带起身。于是他在最深重的担忧和恐惧中,看见她手腕上的美玉白镯。
他失惧,茫然,毫无知觉地受力仰起头,任由她扳动自己的性命。
“杜相。你在留仙观看见了什么。”
良斐的虎目贴近他毫无血色的嘴唇,讯问道。
“我……我……”
内相善于长辩的激昂声音,变得轻轻细细。仿佛是一缕气化散,只落在了良斐耳中。
“我见到陛下……踏火而出……”
已经哭喊着滚落下马的孩子,渐渐从他眼瞳中心,落往眼眶底,然后淹没不见。喉咙发出冰凉的啜吻声,接着是长咝的抽息。书上不会详写酷刑而死的下场,唯有亲身体会,方可得知。
只有冰冷,没有痛楚。极寒的朔风,从头颈断处千年不尽地卷吹而过。
良斐拎起他的头颅,在他耳边安抚也似道:
“好。好。下官明白了。此事万不可与旁人知啊。”
杜庭喉咙咕哝着残存的呼吸。未能下咽的肉馅,在血沫里,滑黏在他官服胸口。
她接着松放双斧,倒转他的头颅,一臂托起,将其怀抱着细看。她忽然笑出声来:
“原来你杜相的鼻梁上,真的也有红痣啊。”
滚鞍下马的杜坼趴伏在砖地上,抚摩着历代兵灾、内乱所致的裂纹。他看着父亲被人把玩的头颅,喉咙里发出少年人所不能发出的声嘶厉喊,随即遽然失声。在碎心裂胆的恐惧与痛楚中,他呕出许多碎肉。
那是早些时候,良斐用勺喂他吃了小半碗的鲜肉牢丸。
除夕当晚依照旧俗,在内宫大殿设宴。皇帝一向清修,长居天苑,并未出席,只是让尚书令温鹄传酒与诗笺出来,令群官娱乐。
杜内相联合禁卫火烧留仙观,传说病重许久的年青皇帝从观中踏火而出,众贼惊惧而拜,束手就擒。良斐及时回京,审问数日后,将主谋杜庭秘密正刑。
这样大的异事,却闷在这夜宴上,咀嚼在每一张缄默的口中。
众官之上,尚书令温鹄,兰台丞易渠,太平尉良斐,三人独坐一席。便是所谓三独坐。
已经穿着新紫袍的易渠勉强着伤肩,用筷子拨弄鱼脍,虽见四围人言寂寂,气氛僵冷,但她实在饥饿,还是吃了起来。
座旁,是良斐自高而下,凝视她的巍然黑影。
“都尉……请,请饮此杯……”易渠实在受不住她的目光,只好讪笑着敬酒。
“易舍人,不,易兰台,请。”
同穿着礼服的良斐接酒,并未饮尽,而是看一眼三独坐坐席,对两位同席者一举杯道:“某发觉,内外廷最近阴气颇盛。”
易渠赔笑:“哦,怎讲。”
良斐叹道:“阴气重的人太多。”她自指:“女人。”又指易渠:“女人。”
又侧身伸长手臂隔空一指:“阉人。”
坐于北面座首的内宫尚书令温鹄,面上和善的笑意像锦绣团花一样,仍然静静地为装点太平盛世而开着,丝毫不变,没做回答。
易渠为她这狂话惊得失色。良斐见状哈哈大笑:“不必吓得这样,我和尚书令是老相识了,两句玩笑话,不打紧。”
她这才满饮一杯,揽她肩膊,“易兰台,请。我这恶人恶名在外,呆呆坐在此处,下面众人吃不尽兴。请陪我去僻静处散一散。”
易渠只怕她把自己带去宫阁暗处一刀拢死。但好在,良斐只是带她去右面翼楼中的会事阁,视野开阔,倒似真要吹风散酒。
“易兰台最近在修什么书?”良斐倚靠阑干问道。
易渠战战兢兢,“还是笑话书。陛下已经把中土古去今来几乎所有笑话看遍了,仍觉不够,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