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封大花又带领识字班呼口号:“是英雄的快上台!是孬熊的别上来!”在一片年轻女性的热情呼喊声中,果然有一些青年跳到了台上。封铁头带领大家热烈鼓掌欢迎他们。不过,拍过一阵巴掌,台上的青年却再没增多。数一数,只有十一个。铁头便决定先将这些青年送到区上,尚缺的九个等着下步再动员。于是,村干部们牵来十一头驴,让青年们骑上去,村干部们亲手牵着,让识字班一路扭着秧歌送到了十里街。
送了这一批回来,村干部们便物色对象准备动员。铁头想到了腻味,说:“他一个人无牵无挂的,正够条件。”但村干部到腻味在大脚帮助下修复起来的宅屋里一说,却当即遭到了拒绝。腻味说:“我不去。”封大花说:“怎么不去?反蒋保田嘛!”腻味说:“就那一亩薄地,保个×!”识字班队长便红着脸不吭声了。封铁头接着再动员,腻味说:“是想把我送走,你们爱搂多少果实就搂多少果实呀?”这样,干部们便没法再动员了。走到街上,费百岁说:“这个腻味,不是省油的灯。”其他人点头道:“嗯,是个麻烦。”
再送走九个青年的任务不能不完成。村干部们又串了一些门,但都是效果不佳。没法子,铁头一咬牙,把十几个青年叫到村部里开始“熬鹰”:像驯生鹰一样不让其睡觉,轮番训话,直至青年答应为至。用这个法子,三天内又有八个青年被送到了区上。还有一个没完成,村干部们选定了宁学苏的儿子宁大巴为目标,没白没黑连做了三天工作。可这小子就是不答应,铁头心里一发火,说:“摘门!”别人就将村部的门板摘下来,把那小子抬上去捆起来,由费百岁与几个民兵抬到了区上。两个钟头后,区公所里就卸下了一个哭哭啼啼的新兵过了八年,这青年从朝鲜战场回来时已是师长。从那以后天牛庙传开了一个故事:“一门板抬出个师长去”。这是后话。
在这个时候,国共两党的仗就打响了。根据上级指示,沂东县全县实行常备民夫制,二十至四十五岁的男子都有服常备夫的义务;村里除留一两个主要干部主持工作以外,其他村干、民兵都列入出夫名单。天牛庙留下的是封铁头和封大花,费百岁和其他干部都出门带夫子。天牛庙几十人的夫子队只是几十个水滴,到了乡上区上县上那民夫就成了大江大河。从冬天到第二年夏天,仗在哪里打,这江河就往哪里流。鲁南战役;莱芜战役;孟良崮战役;南麻战役……许多没出过远门的庄稼人第一次走过了那么多的地方,第一次见了那么多的生与死。费百岁带的第九批夫子是支援在沂源打响的南麻战役的。当时已是夏天,三十名民夫有二十一个发“脾寒”(疟疾),抬担架时走着走着就浑身筛糠再也迈不动步。费百岁也是病号中的一个,嘴唇上烧起的泡一串串的,连喝水都张不开口。见夫子们走不动了,他使出浑身的劲喊:“兄弟爷们,咬着牙走哇!叫部队快快把仗打完,咱没有伤号抬了,好回咱天牛庙安安稳稳种地呀!”听了他的召唤,民夫们一个个挣扎起来,又把担架的皮绊挂上了肩头……在一个下着雷雨的夜里,天牛庙组织的最后一支担架队回到了村里。带队干部费百岁趔趔趄趄地摸到铁牛的家里,打算向村长汇报一下在外面的情况,铁头却气哼哼地道:“你还找我!快找腻味去吧!如今人家掌大权啦!”
土改复查。一场粗风暴雨到来了。“粗风暴雨”是乡干部传达上级有关指示时用的词儿,也是天牛庙农筹会主任腻味整天吆喝的词儿。“粗风暴雨!粗风暴雨来啦!贫雇农当家,推平土地,填满穷坑!”腻味那仍带东南乡味道的喊声,频频地回响在天牛庙村的上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