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晨,封二两口子商量道,中午应该做顿好饭让绣绣吃。封二不假思索地说:“我去借鱼!”老婆一瞪眼:“亏你想得出!人家是大家主的闺女,你能这样哄人家?”借鱼是这里一般人家常用的做法:家里有客来,便到人家借来一条白鳞鱼,提回家糊上一层面,用油炸了上桌。客人也懂,就餐时只吃那一层面。这样,酒席散了那鱼仍完好无损再送原主。当然,送还时要端一碗剩菜或剩饭给人家作为报酬。有的人家置上这么一条鱼,往往能出借十几次甚至几十次,换回的剩饭剩菜十分可观。经老婆提醒,封二也觉得借鱼给绣绣吃不妥,狠狠心说:“我到集上买!”恰巧这天天牛庙逢集,封二老汉便拿上钱去买了几条小鲫鱼,又割了一斤猪肉。拿回家在院子里说:“这回鱼肉都全啦!”他说这话时嗓门提得很高,估计能让屋里的绣绣听见。
午饭做好后,封二老汉因羞于和儿媳同桌吃饭,一个人躲到街上去了。封二老婆让儿子叫绣绣吃饭,大脚便羞答答去了东厢房。这时候绣绣已经醒了。大脚腼腆地说:“你醒啦?醒了就到堂屋吃饭。”绣绣呆呆地瞅着他,瞅了一会儿说:“俺怎么到了你家里?”这话问得大脚不知如何回答才好。他再去瞅绣绣,便发现那张俏脸上已是珠泪滚滚了。
大脚不敢再在这里停留,便走出屋子向娘讲了这情景。老太太说:“她是心里难受。先别管她,由着她哭一顿吧。”
晚上,绣绣仍没起床,只听得在屋里哭一阵,歇一阵;歇一阵,再哭一阵。大脚心里发怵,连去东厢房里睡觉都不敢了。封二老汉抽着烟小声说:“这丫头,已经到这般地步了,还哭个啥?再哭也哭不回来个囫囵身子。”说了一遍又一遍。直到老婆把他狠狠踹了一脚,他才不说了。之后,一家三口坐在那里彻夜未眠。
好容易熬到天明,一家人都正说绣绣一天两夜没再吃饭可怎么办,却听院子里有了动静。封二老婆开门一看,见绣绣正站在那里往堂屋里瞅。没等她开口,绣绣说话了:“日头出了,好办饭了吧?”
听见这话,一家三口都觉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老太太的眼泪都出来了,她急忙大声应道:“哎,办饭!办饭!”
昨天办的好饭一家三口没舍得吃,一直在留着,老太太便端到锅屋里重热,热完端上了桌子。老汉还是躲了出去,让老婆儿子陪绣绣吃。绣绣仍像第一顿饭那么能吃。吃完,抬头瞅瞅大脚的脸,接着低头去瞅搁在小饭桌旁边地上的那只大脚。封二老婆发现了这点,就有些发窘,急忙用眼神向还在吃着的儿子示意。儿子懂得了,便将那脚往桌子底下藏。绣绣说:“你不用藏,俺是看看你的鞋是怎么个做法。娘,你教教俺,俺给他做一双吧。”听了这话,娘儿俩对视一眼,眼里都流露出无限的惊喜。
下午,封二老婆便找出几尺布、几盘麻绳和一些破布壳子,教绣绣做鞋。她告诉绣绣,儿子的这只大鞋,前几年让她伤透了脑筋,不光是因为大,还因为它长得古怪。它不像常人的脚那样两头宽中间窄,而是中间再凸出一块。所以这鞋就不易做,鞋底是怎样怎样,鞋帮要怎样怎样。说完封二老婆就拿出纸剪的鞋样子手把手地教。绣绣原是会做针线活的,男人的鞋,她曾给爹和哥做过,经封二老婆稍一指点便明白了,于是照着样子先做鞋底。用纸壳子托起,用布包起,便拿麻绳一针针地纳。那只鞋底实在是太大了,绣绣放在胸前一打量,几乎能遮住她的半边身子。绣绣用小手捏着它平搁在膝头,用锥子锥绳眼儿时,把小身子弓起,使出了浑身的劲儿。锥上一个眼儿,穿进一节麻绳,将锥子放在头发上蹭一蹭沾点儿发油,再弓起身子扎一针……。大脚看着看着,便噙着两包泪水走到小东屋里,扑到了已经留下绣绣味道的被子上。
第二天,苏苏来了。她见姐姐正在纳那只大鞋底,眼圈立马红了。封二老婆怕碍着姐妹俩说话,就起身走了出去。苏苏便说姐姐不该赌气,要找主儿的话,怎么也得找家说得过去的,另外也得要家里陪送点东西好过日子。绣绣苦笑一下道:“我已经成了这家的人了,还说这些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