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争是从一次大会开始的。大会会场设在村前铁牛那儿。费三杆子指挥民兵用土筑起一个三尺高的台子,左、右、后三面用芦席转起,上面贴满了标语:

土地回家!权利回家!面子回家!

算算地主的骨和肉,都是咱们的血和汗,起来向他们算总账!

诉苦说理彻底清算,打垮地主翻身翻透!

地主恶霸都犯法,不真投降新社会里不要他!

追蒋根,拔蒋根,拔掉蒋根得安稳!

跟着雇农贫农走,农民大家都翻身!

……

人们还注意到,在台子旁边靠近铁牛的地方,还竖起了一根高高的杆子,顶端拴了一个铁环,而一根长长的牛皮绳正穿过铁环搭在那里。

大会在日上三竿时开始。农筹会的领导们一一在台上落座,腻味便咬着牙高喊一声:“带人犯!”这一声喊过,会场上的一千多人都像鹅一样齐刷刷伸长脖子,眼看着宁学祥和其他七八个地主富农让民兵押着上了台。他们的胸前都挂了个木牌子,上面或写“蒋根”,或写“穷人对头”。

腻味站起身讲话了。他说:今天开大会,就是在跟蒋根们做斗争。天牛庙的蒋根在这里,让他们爬爬“望蒋杆”看蒋介石能来救他们不?说着他一挥手,费三杆子立马将富农费文勋扯到那根高杆之下,用上面垂下的绳子捆住,“哧哧”地拽了上去。拽到杆子的一半,腻味让拽绳的人暂停,问道:“费文勋,看见老蒋了吗?”费文勋垂下已经涨得红紫的脸说:“没有。”“没有再滑!”于是费文勋又沿着杆子上升。拽到顶,腻味又问看见了吗,费文勋还是说没看见。腻味说:“没看着你就好好看看!”费文勋明白过来,高声叫:“看见了看见了!”“看见了就下来!”费三杆子将绳猛一松,费文勋像天将下凡一样“扑通”落到地上,龇牙咧嘴好一会没缓过气来。腻味打量着其他斗争对象问:“谁还想看看老蒋?”几个人纷纷叫喊:“不看啦,已经看见啦!他救不了俺!”腻味笑一笑,这才宣布大会正式开始,要大伙诉苦,要大伙把一肚子苦水冤水都倒出来。

刘二槌第一个走上台来。他是第三贫雇农小组的组长。他站到台上开口说,今天该斗的人不齐,欠他账的人不在。刘胡子问谁欠他的账,他说是费文典的媳妇。人们便想起,这刘二槌在费左氏献地之前曾在她家扎觅汉。腻味说:她欠你啥账?刘二槌便说起他在费左氏家干活时受的苦。其中最严重的一条,就是费文典的媳妇苏苏太怪,叫他挑水严禁他换肩,到家里只留前面的一桶水,后边的一桶水倒掉不要。为啥呢?苏苏是嫌后面的水让他用屁滋了,不干净。刘二槌说到这里,会场上人都“轰”地笑了。刘二槌说:“你们笑什么?我非找她出了这口气不可!”封大花严肃地说:“苏苏是抗属,是不能挨批斗的!”刘二槌说:“我不管她抗属不抗属,我非出了这口气不可!”

见他没有完,腻味皱着眉头说:“你快给我下去!”刘二槌这才嘟嘟哝哝地走下台去。

在他之后是郭小说。郭小说上了台当然是冲着他的东家宁学祥。他说他以前不懂事,给这老贼雇活还以为找着了饭碗。现在想想,他爹欠了宁家一斗秫秫,到死也没还上,宁学祥就把十三岁的他弄了去,长年干活不给工钱,如今干了二十多年了还是不给工钱,我这一辈子叫他剥削去多少呀!我这回非跟他算清账不可!

他的诉苦激起了在场人的普遍同情。人们点头说:“是呀,这个小说真是可怜,宁学祥个老贼也真是太狠啦!”

诉苦的人一个紧接一个。控诉宁学祥的为多,而且一个比一个的苦更深更重。有的讲宁学祥怎样夺去了他家的地;有的讲宁学祥怎样逼租怎样对佃户揭锅封门以至于让他们冻饿而死;有的讲宁可金当村长时怎样欺压人,有的甚至被他打死……诉苦的每讲到惨处,台下人群中便是哭声一片。到了天晌时诉苦的仍没断头,腻味站起来了,他说:“算啦,甭再诉啦!大伙都听清了,宁学祥爷儿俩已经欠了十二条人命,大伙说怎么办?”

下面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