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怪的是,小舅子的眼睛里一点也没有惊慌的神色,就那么仰起来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大脚再抬起头瞅瞅上面,只看得见小而圆的一块光明。他高声喊道:“家明来了吗?快点呀!”

绣绣带着哭腔的声音传了下来:“快啦快啦!噢,来啦!”

井口上一阵嘈杂,接着就垂下了一个大荆条筐。当这筐降到水面,大脚说:“他小舅,快爬上去!”宁可玉便抓住筐沿往里爬,但爬了几次也没成功,人却差点沉下水去。大脚再向下移动几步,弯腰抓住小舅子的衣裳帮他。这样,像个落水鸡一样的宁可玉终于坐到了筐里,让上面的人吊了上去。随后,大脚也往井口上爬,踩着石缝,一点一点,终于爬了出去。当那双脚踩在井台边的冰溜子上面时,一步一个血印子。

把可玉抬回家,绣绣急忙剥光他的衣裳,把他捂在了被窝里。当这个十六岁的少年打了半天哆嗦终于平静下来后,绣绣问起他来:“可玉,你是想寻死?”

宁可玉却摇摇头。

“那你下井干啥?”

“不干啥。”

以后再问,便什么话也问不出来了。大脚心里很生气,把绣绣拉到院里说:“不管他,爱咋着咋着!”

正月十八,封铁头再婚所生的儿子出世了。

封铁头和费百岁的寡妻陈桂花是三年前结合的。本来他没打算再要孩子,他想自已有一个儿子在部队上,陈桂花又带来了一儿一女,有这么三个就够了。所以他与陈桂花同房归同房,但定了一个原则:光耕地不撒种儿。因此三年过去,陈桂花这块土地上蒿草没长出一棵。不料去年的二月里,让铁头当年用门板抬去当兵的那个宁大巴写信来,说铁头的儿子封家运在朝鲜牺牲了。紧接着,上级民政部门也来送烈属证,使这一消息得到了彻底证实。

铁头为失去唯一的儿子悲痛不已,一连多少个夜晚睡不着觉只管吃烟。这天夜里,他又坐在被窝里发呆,陈桂花偎到他的怀里说:“你甭难受了,我再给你生一个。”铁头没理她,照旧吃烟。可是以后的日子里女人常说这话,说得铁头终于动了心,从此有意识地改变了房事习惯。过了没几个月,陈桂花果然怀了胎。现在,孩子已经在陈桂花怀里踢腿蹬脚大哭大叫了。

四十七岁的人了又生出儿子,封铁头自然高兴万分。孩子出生的第三天,他特意置了一桌酒菜,把村支部成员宁兰兰、郭小说以及他领导的互助组的几个男性成员都请来吃了一顿。吃酒期间,郭小说与土改女果实生出的六岁儿子自卫一次次来找他爹,每次都必须由吃酒的人在他嘴里塞上一块肉才暂时离开,郭小说挤着疤眼骂:“这个馋痨壳子,我回家揍扁他!”宁兰兰笑道:“你甭揍他,揍你自已吧。你要不是先跟他说这里有好吃的,他能来吗?”郭小说听妇女主任这么戳穿他,窘得满脸通红。

喝足了吃饱了,封铁头便让大家给孩子起名。小说对铁头说:“给侄子起个响亮的名,从小叫到大!别像你我,都这么大年纪了还是铁头呀小说的,有大号也没人叫。”他这么一说,众人都笑。

郭小说搔搔头皮,开始动起了脑子。片刻后他把脖子一拍:“有啦!抗美援朝正紧,就叫援朝吧!”他的话音还没落,铁头脸上立即变得灰了。宁兰兰赶紧道:“这名字不好!咱们这几年不是正办互助组吗?就让侄子叫‘互助’吧!”铁头连忙点头赞许:“好好好,就叫互助!”郭小说明白了刚才自已的失误,这时也打圆场:“互助好!铁头哥跟嫂子就是互助,互助出了互助!”说得大伙哈哈大笑。

众人正在说笑着,只听院门一响,进来了一个披蓝棉布大氅的中年人。铁头看一眼急忙迎了出去:“哟,米乡长来啦?快来喝酒!”不由分说,把他拉到屋里就敬酒。

米乡长是一年前上任的,原来在四区干小学教师。这人有文化,讲起话来一套一套的。他喝过一盅,一张长方脸变得严肃起来。说道:“铁头同志,不是我批评你,你可不能光沉醉于个人的喜事,忘了村里的大事。”

铁头一惊,急忙问:“米乡长,村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