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大厅里,羊丫见到了正在布匹柜台那儿忙活的封明秀。封明秀热情地招呼她一声,便隔着柜台与她说起话来。
羊丫的话没说上两句就觉得自已矮了下去。看看封明秀,原先长得并不咋样,现在一张脸白里透红,显得滋滋润润十分精神。再看封明秀的一身“涤卡”衣裳更让羊丫眼馋。这种既挺括又耐穿的高级布料已经兴起几年了,城里人几乎人人都有。因为这种高级布需要锁边,穿它的人便将袖口裤脚翻过一道,让那条锁边的白线露在外头,要多好看有多好看。然而羊丫买不起。她只能穿价钱便宜的“蓝土林”。让羊丫羡慕的还有一样,那就是封明秀插在脖子后领子里面的一把尺子。羊丫知道那是量布用的。此刻那把在封明秀脑后斜刺里挑出的尺子,在她眼里比京戏里女将们插在脑后的雉鸡翎还要威风十倍。
说了一会儿话,那边有人要截布,封明秀便抽下脖后的尺子走过去了。这时,羊丫才发现了最让她眼馋的东西。那是封明秀对待乡下人所持的居高临下的态度:不耐烦的答话,不耐烦的眼神。最后是将尺子在柜台上敲敲打打:“挑什么挑什么?不买算啦!”
打发走了截布的,封明秀走回来说:“唉,就不愿跟老百姓打交道,跟老百姓打交道真头疼!”接着她就向羊丫讲起商店里发生的一些故事。她说,她曾经遇到一个男老百姓来截布,她正来月经坐在那里不想动,那个男老百姓就一个劲地咋呼。她气得说:你看你,进了国营商店是什么态度!那男老百姓没文化听不懂,认为“态度”是骂人话,瞪着眼说:“你是态度!你是态度!你一家人都是态度!”封明秀说到这儿“咯咯”大笑。接着她又说起在布票方面闹出的一些笑话。这些年一人一年只发一丈六尺五寸布票,有的老百姓就专门买不要布票的次品。这一天,有一个二十出头的男老百姓来,想买不要布票的裤头又不好意思问,在柜台上转悠了半天,结果憋出了这么一句:“有不要裤头的布票吗?”她笑得趴在柜台上直不起腰来,说:“有呀,那些布票都是光着腚的!”还有,小学生戴的红领巾是不要布票的,一些女老百姓为了省布票,专买它做裤头,两条红领巾拼拼凑凑正好做一件。商店里发现了这个问题,就不叫随便卖,必须有学校的介绍信才行。这天有个女老百姓没有介绍信却非要买不可,说她一条裤头穿了两年都穿破了,叫售货员可怜可怜她,说着就要脱裤子给人看,真不害羞!……
老百姓。老百姓。羊丫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封明秀是站在她的头顶,用她那双小皮鞋跺着自已的头皮说这些话的。这个封明秀,才有几天不是老百姓?羊丫清清楚楚记得,封明秀家里很穷,月经来了好几年还没有裤头穿。那年她娘给她做了一条,她就将大红的裤头从裤腰里扯出一圈,前街后街地向人炫耀……她能不当老百姓能站上柜台,不就因为有个在城里当局长的表姐夫吗?要不是有人帮忙,她如今也还在天牛庙拉锄钩子啃地瓜!
一股不平之气在羊丫心中酝酿。她不愿再听封明秀讲“老百姓”的笑话,看见又有人来截布,便说:“明秀你先忙着,我到别处转转。”封明秀说:“你转转吧,愿买啥买啥!转一阵子你再回来,我去食堂打饭给你吃!”
羊丫便在大厅里转。吃的穿的玩的用的满目琳琅,然而她越看越觉得悲哀。她没有钱。她一家两个劳力按说是能在秋后分些钱的,可是每年都分不到。原因是倒欠队里口粮款的户太多了,队里应分的钱实际上已叫他们占去,分钱的户只是分了个名义上的。今年她家明明白白应分四十五块三毛九,可是全队的现金只有十八块零六分,这点钱连队里打灯油开会都不够。一公布决算结果,欠款户唉声叹气,分钱户叫苦连天,哥哥封家明当众宣布他这队长当到头了,过了年谁愿干谁干。羊丫本来想自已的哥哥当队长了,说不定能让自家的分配兑现,她可以添一件过年的新衣裳。可是没想到会是这么个结果。这次进城,她向养母好说歹说才要了两块钱。这些钱,是她的养母拿一秋天攒下的鸡蛋换的,本来打算过年割肉吃,现在却叫她拿来了……
羊丫再也不愿看那些商